序言
山姆· 宏邦(Sam Rehnborg)虽已届73 岁之龄,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年轻20 载,无论是从他的活力、健康状态,还是从他的思维能力、灵敏度以及整个人的精神风貌而言,他都显得比同龄者年轻,当然他那亲切而年轻的嗓音也功不可没。不仅如此,他和蔼可亲、面对逆境永不言败的乐观性格,也让他保持一种年轻的心境。这一定也是来自他父亲的遗传。但他的年轻,究竟是因为先天北欧人的长寿特质加上后天在美国南加州吸收的阳光气息,还是由于热衷均衡饮食与运动,抑或可能是他自纽崔莱诞生以来每天吃的营养保健食品的功劳呢?这,应该归功于他的养生之道。不可能吗?真的有可能!这部让人翘首企盼的著作,由卡尔· 宏邦先生最小的儿子山姆· 宏邦先生根据其父亲一生的故事(在北美洲研发首创多维生素及矿物质营养保健食品的奋斗历程)写作而成。这个白手起家的经典故事,含蓄却鲜明地展示了一个冒险家追随梦想成功背后的酸甜苦辣。那现在就和我们一起踏上这难忘的旅程吧!
史提夫· 温安洛 德· 狄维士
美国安利公司董事长 美国安利公司总裁
正文
我体内流的是纽崔莱的血。我的父亲卡尔· 宏邦,经常称我为“首只纽崔莱试验小白鼠”。70 年过去了,我很荣幸我可以在世界各地向数以百万计不同国籍的人们诉说我这别名的由来。从儿时起,我每天进食纽崔莱的营养保健食品。它不仅仅是一个信誉良好的品牌或一宗可观的生意,还是父亲用毕生心血成就的梦想—使人类营养的摄取回归大自然的平衡状态。科学家、经销商、员工和顾客对“自然的精华,科学的精萃”由衷的信任促使纽崔莱一步步走向成功。我出生时纽崔莱就已存在,随后我用一生的热情来拥抱它,因为我确信父亲是对的,因为世界也开始遵循他的思想。
纽崔莱的故事就是我父亲的故事。1973 年85 岁的他安然逝世前已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他研制出被称为“北美洲首创的多维生素及矿物质营养保健食品”,推动并优化多层次营销的发展,此销售法虽常被误解,但它本质上是聪明而巧妙的。他还在生态旅游、有机种植、宗教和分红制度等不同领域作出了贡献。我钦佩他对世界永不满足的好奇心,他教会我坚持做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
纽崔莱和父亲的故事,其核心就是一个典型的美国梦。对于一些从不了解纽崔莱的朋友来说,这本书诉说了一个拥有企业家视野的男人经历无数磨难与历练,如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大萧条、第二次世界大战、与美国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的官司、无数不公之事与错误等,最终创立这个世界知名的维生素、矿物质及营养保健食品品牌的故事。对于一些早已熟悉纽崔莱的朋友来说,这本书披露了父亲过去从未公开的故事和背景,让大家对目前销量达500 亿美元的营养保健食品行业的起源有更深的了解。
人们总说父亲的人生充满令人惊讶的矛盾,散漫的青年后来变得醉心于营养学,大学中途辍学却以其他形式取得学者般的成就,他虽曾被骗子欺骗但他拥有超乎常人的智商。他最后获得了经济上的成功,但他最快乐的始终是在实验室里埋头研究他最爱的营养品。他的性格,一方面顽固而执拗,另一方面却热情且心肠软。他在成就企业家之名并被认可以前,俨然早已是一位独当一面的企业家。是勇气与承担,让他走过的人生充满光彩。
父亲一生的足迹始于中国,他在中国认识了作为营养保健食品的天然草本,从此醉心于中国传统的文化和医学,尤其是中国哲学中阴阳调和的理念,这引起了他后来对人类与大自然之间维持平衡的兴趣,与他认为人应该借补充营养保健食品恢复健康平衡的观点是一致的。
父亲回到美国后,他开始废寝忘食地投入研制、生产和推销他坚信的营养保健食品,但这并不容易,由于当时营养保健食品还是一个新奇的概念,而在那个萧条的年代,营养学的研究和发展还只是处于萌芽阶段。不过他仍坚持自己的信念,因为他确信人们需要他的产品,而他真心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造福人类。
为了推广营养保健食品,父亲开创了一种新的推销方法,他始终相信人们更倾向于相信自己的朋友,口碑比广告更有效,与其把钱花在广告上,不如将之转化为鼓励营销者的动力,让他们更愿意亲历亲为,把自己相信的营养保健食品推广开来,利用个人的力量扩大产品的影响,这就是目前全球超过3 000 万人在使用的多层次营销的原型。以多层次营销经营闻名的大型企业美国安利公司,就是从父亲的纽崔莱多层次营销模式中演变而成的。
父亲一生中有幸认识了很多人,包括地位显赫的人和国家领袖,其中一位就是查尔斯· 赖恩(Charles Rhyne)先生。查尔斯是美国的著名大律师,在美国最高法院成立以前已因打胜数起著名的官司而闻名。他在美国的影响力深远,曾与从罗斯福到克林顿等的历任美国总统、英国前首相丘吉尔、印度前总理尼赫鲁等国家元首会面,因为对美国法律的贡献,他曾登上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当他被问及一生中印象最深的人是谁时,他想了数秒后的回答是:卡尔· 宏邦。
一直以来,人们对纽崔莱的两个主要元素—营养保健食品和多层次营销—的争论始终不休,通过本书,我想读者一定会消除过去的误解和疑虑,并重新审视营养保健食品和多层次营销的本质,从而对它们有一个全新的理解。
最后,我希望父亲一生努力不懈为纽崔莱奋斗的故事可以对大家有所启发,成功的秘诀就是坚持做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不放弃寻求真相,注意细节,最重要的是,别忘了保持一颗对世界的好奇心。
一个人在开辟新的路径向不可知的未来进发时,很容易会像被错置在圆洞里的方块般感到浑身不对劲,心情忐忑不安。然而,当你找对了路,越走越顺时,奇迹自然会发生。这正是我父亲28 岁时心情的真实写照。
1915 年秋天,当他收拾好行囊,走进纽约的大中央车站时,环绕半个地球的旅途终于展开了。他受纽约标准石油公司(简称索哥尼公司)之聘,被派往中国做公司驻当地的会计师。这对父亲来说,不仅是一次名副其实的历险,还是索哥尼公司为父亲提供的一个黄金机会,满足他自普瑞特艺术学院时期就已萌发的欲望—揭开中国这个遥远而神秘的国家的面纱。
离开美国之前,我父亲在纽约通过了一连串严苛的特训课程,目的是为他的新生活做好准备。在此期间,父亲学习了许多有关石油生意的知识,如石油、溶剂、分馏法和真空蒸馏法,他还学习了中国文化、历史和哲学,了解了外国人在中国的生活状态—在租界里过着跟在祖国一样的生活。
整个课程很精彩,但竞争却很激烈。在3 个月以内,班上100 名学生,经过严格的筛选,只剩下20 名精英,我父亲不但通过了所有挑战,还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他最后的作业—长达200 页的报告,成为这门课程的范本,他在报告中的建议被索哥尼公司采纳。毕业典礼上,大家的目的地终于公布,我父亲未来两年将会留在中国 “天堂口的浅滩”—天津,一个离北京不远的港口城市。
汽轮沿黄浦江缓缓前进,纽约大中央火车站的情景对父亲来说已恍如隔世。终于,父亲踏上中国的土地,从围栏内俯瞰河堤上如哨兵般整齐排列的巨型油轮,欢迎他到来的是黑色油轮上的四个大字—美孚洋行。“美孚”的意思是美丽的国家,而洋行则指外资公司,这正是索哥尼公司在中国的名字。
父亲在中国的第一站是喧闹的上海。下船前,他从长江的另一面远眺这个陌生的城市,即使当时还在江中,他也已经感觉到了这城市的活力。这儿遍地是黄金,同样,你也可以挥金如土。无数的汽轮、货轮、帆船、舢板来来往往,军舰上有水手和海军在演习。岸上的起重机在搬运砖块和钢铁建房,船上的起重机则把一个个听得到猪叫的猪笼运往码头。汽车的喇叭声不绝于耳,马路上水泄不通,汽车、黄包车、独轮车互不相让。舢板、大型汽艇忙进忙出把汽轮上的货物和乘客运到岸上,这就是以外商贸易频繁著称的外滩。在上海,父亲很快意识到人们贫富悬殊的状况,分明得比长江和渤海更甚。摩登办公大楼旁是日久失修的廉价公寓;有些人穿着绫罗绸缎,有些人则全副家当也就只有一件破上衣和一条缠腰布。这些阅历大大丰富了父亲对当时中国的了解。在上海站面见总经理和了解公司的运营模式后,父亲坐火车起程向北进发,贫富悬殊的现状越来越严重。去天津的火车比父亲横越北美洲的火车更豪华,享受程度堪比欧洲的奢华服务。车内,他在盖着纯白亚麻布和点缀了一瓶鲜花的餐桌上享受着美式早餐。但窗外,景象却犹如15 世纪的场景:一个船夫在运河上摇橹划行,一对农夫夫妇用脚力推动由竹子和碎木造的水车,一家老小捆起一堆堆禾秆当燃料用,一个小男孩拉着骡子推石磨,一个渔夫耐心地等候他的鹭鸶捉鱼回来,渔夫在它项上套了一个圈所以它不会把鱼吃掉。
火车终于驶进父亲的目的地—天津东站,天津东站有点像维也纳,也有点像罗马,让他以为自己好像又离开了中国,到了小欧洲。索哥尼公司的代表早已等在火车站迎接他,然后他们一起坐黄包车往索哥尼公司位于法国滨河路8 号的办事处前进。父亲虽然喜欢走路,但被劝阻了,只好作罢。索哥尼公司的代表说“这是黄包车夫的饭碗”,如果你花得起这开销就花吧,如果不愿意花,与抢了他们的工作无异,而繁忙的大街上不乏等着工作的人们。
在黄包车上,父亲经过像俄国圣彼得堡般的道路,还有和法国塞纳河一样的河边。车子一直向前走,远处还有些有点普鲁士乡郊风格的工业建筑或横滨感觉的工业建筑。
在挤过了车夫、独轮车夫和背着担挑的人群后,黄包车夫终于把父亲送到办公室,还把另一辆黄包车载运的衣箱卸下,索哥尼公司的代表付车费时格外小心,因为有些车夫会偷龙转凤把银元换成铜币找给他。
父亲与索哥尼公司订下了口头协议, 他会在中国逗留3 年,3 年后,他除了可以获得免费的回国船票和车票外,还可以有6 个月的带薪假期。父亲不只是为当时影响力最大的公司工作,他也为自己开拓了寻回自我的领域,用中国的说法就是“一登龙门,身价十倍”。父亲踏入中国,中国就是“龙门”,中国文化远比一些邻近国家的文化更悠久,她虽不是天堂,但也不只是一片土地,她是“中国”,在天堂与土地之间。父亲当时也许不清楚,到中国的路,使他真真正正地回家了。
但在中国哪个地方生活呢?父亲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在欧洲文化薄弱的保护网内生活,一个是脱离保护网,走进真正的中国。他虽然是在中国的土地上,但他会在哪个地方生活呢?之前,中国不情愿地打开15 世纪以来一直封锁的国门与欧洲通商。1842 年的鸦片战争后,英国人强行获得在中国建立租界的权力。租界就像城中之城,从建筑到司法制度一律采用外国惯例。最早在天津建立租界的是英国和法国,接着日本、德国、俄国也分了一杯羹,在中国其他地方没有租界的国家,如奥匈帝国、意大利和比利时,也加入它们的行列。在这些租界里,外国人可以过着跟在祖国完全一样的生活,拥有财富和特权,避开围墙外所有与贫穷、疾病和危险有关的一切。在这脆弱的圈子里,外国人可以说自己的母语,吃家乡菜,甚至读祖国的报纸,他可以在租界里住几十年,但事实上,这并未真正走进中国。
父亲暂时选择了栖身在西方设置的保护网内,与几位索哥尼公司的年轻经纪人同住在运河旁的一幢房子里。不过,其中一项苛刻的条件是,索哥尼公司强烈要求经纪人在两年内保持独身。频繁的实地考察包括大量艰苦的行程,使得索哥尼公司认为,家庭责任会令男人失去斗志,并降低他们的忠诚度。为了补偿他们,索哥尼公司安排了一个大学生联谊会,又名单身俱乐部。不过,和一般的联谊会不同,会内有仆人,而他们的日薪只有几便士。父亲也有一个贴身仆人,或者说家仆,叫阿华,照顾父亲的日常生活。一开始父亲特别不习惯,尤其是按照惯例把阿华唤做“boy”(小伙子),但后来他习惯了:法国人叫仆人为“garcon”(少年),也即小伙子的意思,所以住在租界的人也习惯性地唤他们当地的仆人为“boy”(小伙子),仆人也不介意这称谓。我的仆人有时叫我“主人”。
父亲了解了单身俱乐部员工的分类,厨师就直接称为“厨师”,如果多于一个厨师,老板就会叫他们“厨师一号”、“厨师二号”,如此类推。父亲和他的伙伴们享受着在美国不可能享有的奢华生活:每天起床,洗澡水已经准备好,当天的衣服也已经熨好;晚上回家,阿华已经把他的床铺好,并把睡衣搁在床边。
刚到天津那几天,父亲根本不可能马上专注在工作上,这个世界令他太震撼了。他从未去过欧洲,却在法国租界里住着跟巴黎一样的房子。在上班的路上,他会误以为自己到了法国南部:大街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密密麻麻的树干挡住视线,层层叠叠的细碎叶子正好把暴烈的阳光遮住,树后是公寓考究的法式门窗和栅栏上新艺术派的螺旋形装饰,还有法式蛋糕店和面包房的店标。
父亲一边兴奋地探索着这个城市,一边与海斯特小姐保持着联系—用文字和照片记录下这片异国土地上的一切寄给她欣赏,尽管有点间接,父亲还是徜徉在大街上和庙宇前,努力用他的布朗尼照相机拍下当时最真实的一刻给她。这儿虽然和美国很不同,当中却有一些似有还无的共通之处。毕竟,中国早于欧洲还没有帝王和君主以前已经是泱泱大国了,直到15 世纪,她一直领导世界的科学发展,有指南针、造纸术、活字印刷术和火药这四大发明,还有在解剖学、天文学和数学上的卓越贡献。
父亲的办公室有一扇窗,可以看见纷至沓来的小船和舢板,或往北驶向北京,或往南驶向大运河和渤海。在湿滑的河床边,有一个用粗糙的木材造的像木筏一样的码头,中国的工人们会在这儿把鲜鱼和其他货物卸下,再运到其他地方。他还看见一个船夫站在舢板上大喊,呵斥挡在他前面的船,忽前忽后,费力地摇橹避开小桥下密集的石桩。
父亲也开始了解索哥尼公司的状况,虽说它在各地都有自己的分部,但大部分生意在水路上,这是由于中国大部分城市的道路仍然很原始,虽然铁路很有效率,但它只能连接大城市,在中国最有效率的运输途径仍然是水运。
他一开始在天津的总部工作,并随天津分部的经理伯恩斯先生()学习。其实索哥尼公司在每一个通商口岸,如上海、南京、天津,都有美国人打理的分部,但为了应付急速膨胀的石油生意,公司也渐渐吸纳了不少当地的中国人,他们是经过严格筛选的精英,而父亲的工作就是检查,到这些中国人打理的分部确认订单与来货数量是否相符。这是一个幸运的开始,父亲很快就可以如他所愿地突破保护网,直视真正的中国。他好奇的性格和体验生活的渴求不容许他继续留在租界里,中国已经引起了他的兴趣,而他想独自行事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最初杂乱的印象和中国莫名的吸引力仍然影响着他,父亲决定“入乡随俗”—不再当一个过西方生活的外国人,而是要开放自己,跨过保护网,走进真实的中国。
要入乡需要具备什么条件呢?首先当然是掌握语言。进行基本训练时,他对中文有了一个基础认识,在实地考察时也总算能理解导游和翻译的意思,但父亲想学得更好,他决定要学会说中文,目标是认识起码3 000 个中文字,那足够读中文报纸和商务书信了。最难的是学习中文发音,一个音节有4 个不同的音调,不同的词汇可能发音相同。但是,即使学会了词汇和生字,也会在职场上出洋相。要解决这种状况只有用“洋泾浜英语”(pidgin),即由英语或其他外语模仿中文语法而成的语言体系。“pidgin”一词有“生意”之意,使用这种语言,是一种让两个无法用同一语言沟通的群体相互理解的折中方法。例如“savvy”代表“了解”,源自西班牙语的意思。“chop”源自印度语,原指用来签订合约的官印,而“chop-chop”则有“快点”的意思。当父亲想快点把合约完成,他可能会说:“Bring chop chop-chop,you savvy?”(快点拿印章来,你明白吗?)这听起来可能有点笨拙,但每个说“洋泾浜英语”的人看来都很有趣,不过父亲不甘于此,他学习一直很努力。想驾驭一门外语,肯下苦功才有成功的机会,然而,要彻底理解中国文化并融入其中,可不容易,但父亲有勇气尝试。
在美国,他认同直截了当,“实话实说,言出必行”。但在中国,做生意仿佛是一场姿态与面子的舞蹈,是一种艰深的艺术。很多时候你等了很久,却只闻楼梯响,你必须做好耐心等待的心理准备。在周旋中,父亲格外小心翼翼。父亲的工作是确定每个代理商收到的货物量与订单数目是否相符。5 加仑装的石油在天津俄租界的工厂里封装,然后由骡马或牛拉的大车送往各地。油罐漏油,在路上留下一条细细的石油痕迹是常有的事,但有些代理商却虚报石油在路上丢失,然后把这些“不见了”的石油在黑市卖掉;还有一些代理商在石油中兑水,这种稀释掉的油会令灯的火光忽明忽暗并发出“咝咝”声,没办法正常燃烧。有些人可能会认为能瞒过顾客或检查人员是精明的为商之道,但索哥尼公司不这样做,为了维护商誉,他们坚持提供高质量的产品。
有时候父亲以为谈判已经结束了,然而当代理商请他签约时,整个谈判过程却可能要从头开始。每一个代理商都煞费心力,目的就是消磨这些来自石油王国的对手的意志,以获取最有利的待遇。这令父亲想起他为祖父的珠宝生意当销售代表的日子,当年的他实在太简单了!面对如此纠缠的局面,检查人员之所以能够坚守,是因为索哥尼公司早已确定了让步的条款。这的确是宝贵的经验,父亲不单适应了整个过程,应对起来也越来越娴熟。
与此同时,父亲仍在给海斯特小姐写信并拍摄他所接触的中国的一切,纵使相距千里,他们之间的感情却与日俱增,父亲还让一位朋友帮他在中国的房子前拍下了本书第一章中那张他的个人照片。照片中的他穿着泛白的西装,拿着木心造的太阳帽,像明星一样。他在夹着这张照片的信中写道:在为你拍摄这张照片时我一直问自己这套春亚纺西装会不会太夸张?各花入各眼吧,我别想有人赞我了……但我希望你不是这么想的,因为亲爱的,我爱你。
只几个月,父亲已经在工作上得到了公司的肯定,他不但完成了索哥尼公司的正规训练,还做足功课准备随时脱离租界生活的保护网,进入真正的中国。
一次又一次的下乡探访,令父亲对中国了解得更深,他也知道了不少民间智慧,虽说当时对他没有什么用处,却对他以后影响至深。他看见很多孩子都有弓形腿,也有很多老太太弓着背走路,他们的骨骼脆弱得有如嫩枝。他马上想起来他家一直非常重视喝牛奶来汲取营养,喝牛奶是否可以改善他们的状况呢?牛奶饱含的钙质可以强壮骨骼,不知道他们的日常饮食习惯中有没有摄取足够的钙质。他听说女人怀孕时总会掉牙齿,但只要喝姜醋就可以保住牙齿,回想起他在南卡罗来纳州大学时确曾读过,醋的酸性可以把动物骨骼中的钙质分解出来。
还有一些地方,人们有点小病时,会用本地的植物如海棠和绣线菊等煎茶喝,跟他母亲在他小时候给他喝的草药一样,像柳树皮茶,喝了可以治头痛—他早知道柳树皮有此功效,因为当时美国最新的头痛药阿司匹林就有柳树皮成分。
父亲有好奇心,也有过人的联想能力,但他也有疑问,像有一种疾病在富裕阶层很常见,贫苦大众却不见罹患,这种病是脚气病。父亲见过患脚气病的人,他们很虚弱,手脚完全没有力气,因此只能整天躺着,对食物也提不起兴趣。奇怪的是,这只是有钱人的病,穷人几乎没有人得。当时有一种说法说是由细菌引发的,但父亲却怀疑这是饮食习惯使然,富人吃得起白米饭,穷人却只能吃粗粮,父亲心里有很多问号,却得不到回答。
到处跑让父亲见识到很多在美国没见过的疾病。曾经有一次可怕的经历,是他目睹一个人身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伤口,毛孔不停地流血,流血的牙龈开始掉牙齿,这就是败血病。即使这病已被人们知道,它的成因当时却仍然未明。父亲发现在这些疾病肆虐的地方,人们要无所不用其极地找寻食物,像吃老鼠、米糠和虫子,但在一些种植豆芽的地方,却不见这类病人。牛奶可以强化人们的骨骼吗?这些病的起因是否是营养不良引起的?父亲把这些疑问埋在心底,等待有一天找到答案。
在旅途中,父亲发现了自然界乱中有序的循环,比如,中国的土地为什么经过了3 000 年的不断使用仍然肥沃?其中一个他观察来的原因是,农夫善用河床的淤泥,淤泥是天然的肥料,山林泥土混合冲积泥,富含大量养分,像含有丰富钙质的贝类、蜗牛壳、鱼类和水藻,这些土壤一般会和其他有机物,例如蛋壳、剩余食物和动物粪土等厌恶物混合使用,灌溉出长势良好的农作物。即使“夜香”—人的排泄物,也有人每天收集撒到田里。用以运输乘客和货物的汽艇虽然很方便,但它们运行时造成的猛烈搅动影响了冲积泥的形成,也对贝壳类生物的生存空间造成严重的破坏,少了它们过滤水质,河水会变得越来越混浊。一些西方的进步主义者对此不屑一顾,父亲则意识到保护环境的好处越来越明显。在中国,父亲开始明白自然界中所有事物相互影响的规律,中国人的生活仍然和大自然连在一起,当时没有污染水源的工厂,为了广大人民着想,他们小心处理污水后才使其流进河道,即使在一些大城市,水质也仍然清澈。父亲在旅途上认识了很多朋友,包括不少传教士,虽然尊重他们的奉献之心,父亲却从心底里反对他们的传教方式,他坚信每个人与神的关系都该由个人做主,并不需要教堂培养。耶稣基督所传播的宗教并不是纯粹的习俗或仪式,更大程度上是一种思想和态度。父亲相信耶稣基督,这并不是基于那些教义,而是由于他所推崇的爱—男女之爱,家人之爱,朋友之爱,甚至对敌人之爱。根据这一逻辑,贫穷但心肠好的中国人,不会因为没有听过耶稣而受到惩罚。
父亲经常为了讨论将外国的宗教强加于中国人身上是否道德而与传教士们吵得面红耳赤。他宁愿相信宇宙在虚无中诞生,而不愿相信宇宙定律由造物主操控。他觉得中国哲学有时更令他信服,或者在某些方面西方人更应该虚心向中国人学习。早于耶稣降生前好几个世纪,老子已经像《圣经》的《登山宝训》一样在《道德经》里倡导为人的德行—谦和、朴素、克己、仁爱、忠诚和宽容。不过在某些层面,父亲与传教士的想法是一致的,大部分传教士为了学习中国人的语言和文化而住在中国人的地盘上,父亲也为了工作而住在中国的县城和村庄里,他的时间就在记牢中文发音表和沉浸在中国文化里度过。
在中国所见到的一些问题的矛盾令他惊讶,很多疑团在他心里无法解开,作为一个喝牛奶长大的瑞典人的后裔,他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不养母牛不喝牛奶,但很多在田里工作的农夫却比在租界里喝牛奶、吃白米饭,怕中国“夜香”泥土不干净而只吃进口水果的欧洲人健康。这世界真的如欧洲人无理的设想一样吗?可是霍乱或其他疾病却很少在中国暴发。他目睹了不可避免的森林开发和泥土侵蚀,但同时中国人却又珍惜泥土,让养分回到土壤里,这是庞大的人口赖以生存的一片土地,他们当然珍重它。仔细观察中国农夫的生活和深入了解这个奇妙的世界后,父亲的疑问虽有增无减,但这些丰富的阅历令他的思想更开明,视野更宽广。
正因为如此,除了在蓬勃发展的生意里当一个模范员工以外,他更乐意入乡随俗,同时,内心潜藏着的企业家思想也在蠢蠢欲动,他开始计划以后的发展方向,而另一方面他也越来越想念海斯特,想跟她一起生活。
随着父亲对海斯特的想念日渐炽烈,他对索哥尼公司工作的热诚之心开始动摇,因为索哥尼公司订下了严苛条款—独身两年,但他已爱上海斯特,并且想与她结为夫妻。除了这个原因,父亲也因为公司的企业文化而萌生去意。索哥尼公司需要的是追随者,而不是有独立想法的人。不喜欢顺从权威的父亲,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留在索哥尼公司。
在中国期间,父亲对自己的了解日益加深,见识丰富了他的内涵,对他日后的帮助很大,他发现自己与别人不同,这种不同并非弱点而是长处,他学会了欣赏自己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托马斯· 立顿(Thomas Lipton)原是一个在伦敦卖水果和蔬菜的小商人,在中国遇到机会,终于变成身家百万的茶商。人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父亲终于决定做回自己。
宏邦一家到达上海那天,天气有点冷,为防小内德着凉,海斯特小心地为他套上外衣、戴上帽子。父亲再次登临“龙门”,但这次是与家人一起踏上中国的土地,就如谚语所说的,他们的身价已跃升10 倍了。
把家暂时安顿在伯林顿饭店,又找来一个阿妈照顾小内德后,父亲随即开始了他的罐装牛奶销售计划。他在苏州路7 号一座优雅的大厦里租下办公室。大厦有一座体面的大拱门,迎着苏州河。大厦对面是他从前经常去的划艇会,它的旁边就是英国领事馆,再往西走还有琳琅满目的商店,这儿的繁华可比得上纽约、伦敦和巴黎。
不过,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盗贼市场”。在那里,贫穷的人们就在楼梯底下租下一块狭小的地方,几乎脸贴脸地拥挤着过活。你随时能看见一个身体残缺的乞丐边匍匐前进边卖力乞讨,“做做善事吧”,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双双乞求的手在父亲经过时伸出来,他们的表情或许有点夸张,但父亲知道他们肯定是饥饿难当,否则不会如此绝望。这些人一无所有,即使牛奶可以帮助他们,他们哪里又负担得起?父亲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不知不觉父亲离开中国已有一年半,再次来到这个国家,一切都很新鲜。每天晚上他和海斯特都在派对和饭局里度过,从中他收集了很多关于市场的信息,他觉得,只需一个月,他就能弄清楚当前的局面。毕竟,中国已经改变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社会变得更加开放,以前那一道把中国人和外国人分开的界线已经模糊,尤其在上海,变化是惊人的,几乎每一家餐厅的顾客都很国际化,连人们的服饰也都起了很大的变化,穿长袍的中国男人戴上高顶礼帽,英国女人穿上紧身旗袍,中国女人穿最流行的法国裙子。
父亲最喜欢跟去美国留学又回到中国的留学生交流。他们从美国的大学毕业,熟悉棒球、爵士乐、鸡尾酒和赛马等与父亲共同的话题,另一方面,父亲还可以通过他们深入了解到当时中国的状况,还有与他们年纪相仿的本地学生领袖的思维方式,如他们推动的“新文化运动”和当时控制中国共和政府的军阀的势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当时的上海是中国政治的中心。1919 年5 月4 日,即父亲和家人到上海前的7 个月,因为《凡尔赛条约》无视中国人民的权益,把德国在山东的全部权益转让给了日本,数以万计的学生愤而游行至北京的天安门广场抗议,运动中有32 名学生被捕,其中一名学生后来伤重不治身亡。示威的浪潮随着学生之死而一发不可收拾,5 月7 日两万名学生挥动写满了爱国标语“还我家国”的横幅,涌进上海沪南体育场。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示威游行和反日抵制行动横扫整个上海,7 万多名工人参与。5 月31 日,10 万名学生和市民为该名受害学生举行纪念集会。民众沿上海街道游行,在家家户户的门前挂上致哀的白旗,聆听激昂的演说。当年目睹事件的美国教育家及改革者约翰· 杜威(John Dewey)曾写道:“我们见证着一个国家的诞生,而诞生总得面对重重难关。”外国居民开始担心示威群众会失去理智,示威的人有时候确实会如此。一家米店不愿意跟随罢市的浪潮,学生们在店前下跪要店主关门,当一个伙计想赶走他们的时候,旁观者突然向店里扔石头,还纠众袭击,最后店主被打。
上海以外的地方,军阀们征收苛捐杂税,在四川,税收居然提前了30年。示威并没有波及租界里的外国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由于他们仍然处在军阀的保护下。父亲建立牛奶生意的时代背景,和扬子江不停移动的河道一样起伏不定,幸好生意在不稳定中进展得尚算顺利。
到达上海不久, 父亲坐船游运河,这是他准备沿运河建立牛奶销售网络的首次航程。海斯特和小内德也随行,小内德还穿上了他横越太平洋时穿的外套。在旅途上,海斯特为父子俩拍了张照片:饱经风霜的桅杆前,小内德靠着父亲的腿安心地坐在甲板上。在运河上,父亲看见了生命的循环,后来他如此形容:我们在河上看见死去的动物,有狗、羊和水牛,同时还看见人们在河上洗澡、洗脸,还有人把河水舀起来喝,或把水打回家煮食。
父亲在同一段时间拍了另外一张照片,不巧预示了他往后的挣扎:照片上,在苏州的一座山下,一道很长很长的阶梯底下,坐着一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人。那个人就是陷入沉思的父亲。当时的他,或许是在想如何才可以把牛奶送到需要的人们手上吧。
可是在当时的中国,许多人连奶牛也没见过,需要帮助的人很多:因饥饿而长大肚子的小孩,怀孕后苍白又衰弱的女人,长着鳞状皮肤患有糙皮症的黄包车车夫,还有眼睛结了白痂的失明的歌者。父亲心想即使牛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最起码能帮助一小部分人。无论如何牛奶也比无处不在的英国进口厕纸强吧?这些厕纸硬得跟上了釉的羊皮纸没有区别,父亲还打趣地为它起了“野马”的名字。虽然劣评如潮,却无法阻挡这匹“野马”成为最受欢迎的品牌。父亲很希望三花乳品公司能取得类似的成功,“虽然中国人对新产品比较慢热,但只要他们接受了就不容易‘变心’”。
牛奶丰富的营养有助于健康,可是要人们踏出第一步进行尝试却不容易。在始创阶段不但很少有人愿意喝,很多人还说这是外国人令人讨厌的牛油膻味的来源。为了在政商信息的混乱中真正让牛奶打进中国市场,父亲想出了一个跨文化的点子,就是把小内德和一个中国宝宝放在一起。
父亲决定拍摄一系列以小内德和中国宝宝为主角的宣传照,一张把他们俩与罐装牛奶放在一起,一张是一个阿妈拿着瓷杯子喂宝宝喝牛奶,一张是小宝宝拿着罐装牛奶,还有一张则是小内德坐在阿妈腿上静静地喝玻璃瓶装的牛奶。令人最震撼的要算模仿米开朗基罗《创造亚当》那幅名画的照片:小内德面前是一只大人的手,手里拿着一罐三花牛奶,小内德看着牛奶天真无邪地伸出双手。
父亲继续费尽心思了解有关牛奶的知识,希望把它推销出去。他的学习并不限于看一些国外新的科学期刊,他还研究中国医学典籍《神农本草经》,他还会上街走走,用他日渐纯正的中文和人们聊天。他流连于中药店,看医生如何看病,中医采用的是与美国的医生截然不同的方式。中医把手指放在病人手腕上来感受他的脉搏,从超过30 种不同的脉象里找出相应的病症;中医还会让病人伸出舌头,从舌头的颜色、湿度、分泌物和覆盖物了解病情。这些检查可以解读出不同的症状:脉搏过快、高热、喉咙发炎、蛀牙或牙龈发炎等。
中药店的气味令父亲想起小时候的杂货店,这很容易理解,因为店里总是充盈着汤药的味儿,中医在诊断后会开出一些中草药的方子,伙计再依方煎给病人喝。中药的原理是恢复身心和谐,平衡阴阳,让体内的“气”流回正轨,所谓“气”,即生命力。中药的草本疗法对父亲而言并不陌生,他小时候患病时。他的母亲就以类似的汤药舒缓他的不适。
除了药店,父亲也喜欢去虹桥的市场闲逛。偌大的市场从数幢大厦前延伸至几条马路之外,一路上走着仿佛是在经历一场嗅觉的盛宴:姜的辛辣、荔枝的酸甜和糖的甜腻,还有鱼的大海气息、生猪肉的味儿和橘子鸭的香气。市场里的食品异常丰富,不过不是全都如店主夸口的新鲜,几分钟前鱼贩水桶里的鱼已经翻肚皮了,当父亲朝他一笑,他却可以用手让鱼表现得鲜活一点。
对中国人而言,身体健康的维持指的是生命的平衡。一个再拙于观察的人也看得出鱼贩手中的鱼已经断了“气”。但如果及时让它的阴阳恢复平衡,说不定能救它一命,而研究任何生物的病因都该从饮食开始。走在市场里,父亲发现了影响人们健康的饮食传统,蔬菜的作用除了调味,还有药用价值:姜除了可以去腥,还可以解去贝类的毒性,更有催情的作用;鲜芫茜能防止食物中毒;乌贼骨、麻雀蛋和鲍鱼同煮汤可治疗女性月经不适;淮山糯米饭可固精培元等,还有以牛奶混合蜂蜜可治疗虚弱体质。中国人的生活中,食物和营养的关系是分不开的,中医更认为食疗远比药疗好。中午时分的市场总是人来人往,为了买最新鲜的食材,人们不惜一天上两次市场,耳濡目染之下,父亲从这些本地人身上也学到了更多知识。
日益了解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加上销售计划已大致成熟,于是父亲着手发展牛奶的销售网络。在索哥尼公司工作时,父亲已经有一个销售网络在脑海中,只要因地制宜,销售牛奶或其他任何商品都不会有问题,这个网络的关键就是河。在中国,4 亿多人口住在三大主要河流流域,即扬子江、黄河及珠江,罐装牛奶可以通过这些主要命脉,送到各大城市,再沿大小运河送到偏远的村落,运河送不到的地方,还可以用货车、骆驼和挑夫运送。
首先,父亲得设立货仓储存从远方运来的大量罐装乳品,然后他开始从水陆两路铺开销售网:火车、内河渡轮、运河船,甚至那些坐着让人觉得特别不舒服的北京拉车。在父亲铺开网络并开始与销售商洽谈后,工作模式已渐渐成形。父亲每到一家店,店里都有无数的助理在忙进忙出,身穿丝绸长袍的店家会亲自欢迎他—不是外国式的握手,而是用手紧握他的手。经过双方反复讨论,最后商定都满意的条款后,便可敲定合约。父亲学习像中国人般谈判,不像许多外国人般轻易表露出焦虑的情绪,他尽可能表现出有耐心和平和的性子,从而取得对手的信任,顺利签约。父亲相信:“只要你坚持你能坚持和必须坚持的,拒绝任何欺骗或误导时又不表露恨意,你的亚洲对手自然会以礼相待,而合作也会成功。”
两者间的信任对长久合作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日后牛奶是以寄卖的形式出售的,代理商付出定金后换取定量的牛奶,在货品卖出后,他们可以从中收回定金,换句话说,成本的风险落在了父亲肩上。身为美国乳品公司的雇员,他必须确定合约如期履行,而他或他的助理还必须定期面见代理商点算库存和收取货款。
1920 年春天,乳品生意渐渐稳定,于是父亲决定向内陆开拓新市场。中国内陆地区广大而神秘,从上海市郊一直延伸至喜马拉雅山和戈壁沙漠,当时只能从扬子江以水路探进,相信外国人如果不是无所畏惧的都不会去。
在一些小城市,父亲大概是当地人遇见的第一个外国人,很多人遇到他时都表现得很错愕,仿佛在人群中看见一个苍白的鬼一样。小城市里触目所及的都是贫困的证明。摊贩把花生分成3 颗一份来售卖,就算最贫穷的人也买得起这样的分量。这里是一个难行的市场,对美国人来说最平常的罐装牛奶,在这里却是抵得上当地人一天薪水的奢侈品。
父亲乘坐汽轮从扬子江返回,沿岸肥沃的农田里是一团团艳紫的罂粟花,这些就是支持军阀势力的鸦片的来源。1920 年前后,大约3%的中国土地在种鸦片;到了1929 年,则大幅增至20%。
日渐了解中国的地理和政局,父亲开始随中国市场调整生意发展的方向和步伐,他在中国香港,还有珠江三角洲地区其他城市建立了代理网络。
每一次出差,父亲都会离家几个星期。每次回到租界,他总觉得住在里面的外国人没有以前健康,每一个准备回家休假的外国人看起来都很衰弱,病恹恹的,而且吃不下饭。那些休假原是公司对员工慷慨的表现,后来却变成他们的活命灵药。父亲观察后,如此写道:原来健康的外国人到东方工作一年,健康状况大都渐渐转坏,如果工作几年的话,情况会更糟糕。无论是什么病,回家休假都会痊愈,父亲问这些人原因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说:“生命力的下降是由于不习惯东方的气候和环境。”以当时科学发展的程度,一般人都相信病菌从食物中来,但父亲却开始相信是由于饮食的关系—不是因为他们吃什么,而是因为他们不吃什么。他想起了在三花农场里看见的奶牛,那些只吃紫花苜蓿和喝水却产出最多牛奶和毛色漂亮的牛。他回想路上的所见所闻,那些靠近土地的人们,日常饮食里是水果、蔬菜和全谷物,比住在城市里的人健康多了。想起传统中国医学最重视的健康的平衡,他更相信以蔬菜为主的饮食是健康之源。
他还一直在关注曾发现 “脂溶性A”和“水溶性B”的科学家麦科勒姆在威斯康星州大学所做的浓缩牛饲料的研究。是不是可以为人类创造一种浓缩的食物呢?外国人在中国患的疾病,一定可以通过改善饮食习惯而有所缓解。他们可能摄取了足够的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不过他们一定缺少了其他重要的营养元素,尤其是植物里的营养。如果有一种营养保健食品,可以提供所有维生素、矿物质以及一些很重要但我们却不知道的营养,还有他们平常饮食缺少的辅助食品因素,这种营养保健食品一定可以“平衡健康”。这想法开始在父亲脑子里萦绕不去。
需要想的事情可不少,父亲和家人还在适应新的生活,小内德就和上海其他的外国小孩一样,一边和家仆们学习“洋泾浜语”,一边跟父亲学正统的中文。这个时期,宏邦一家已从伯林顿饭店搬到法租界内,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搬到巨籁达路(Rue Ratard,今巨鹿路)的新房子里去。
有一天,父亲带着孩子和海斯特一起去看他们正在建的新家,虽然木材碎屑和水泥遍地都是,不过屋子外围已经建好了。这是幢令人惊艳的房子,用砖建的一楼,用水泥建的二楼。从雅致的拱门走进去是门廊,然后就看见第一个客厅。在后院,还会建一个给孩子玩的大沙池。父亲还乐观地为自己建了一个车库,因为他实在太爱车了,虽然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很长,但毕竟他人在上海。
星期天是安静的,虽然他们不上教堂,但海斯特会听留声机播的赞美诗。父亲的想法则更接近宗教哲学,他赞成思想的自由,不论人相信的是基督教、犹太教、伊斯兰教、佛教,还是别的宗教。星期天,或者比较空闲时,他特别喜欢去郊外走走,有时候他会走得很远,甚至迷路了。有一次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于是用他自以为很标准的中文向当地农夫问路:“回上海应该怎么走?” 他们却一脸不解地摇头。父亲再问另外一些人同一句话,他们还是不明白。父亲很迷惑,最后他终于听懂了他们说的话:“老外说的英文为什么那么像中文呢?”
比起那些外国人经常流连的盛气凌人的乡村俱乐部,父亲更喜欢在中国的土地上游走,在他家附近有家乡村俱乐部(或者如父亲的朋友“毛头”说的“那家乡村俱乐部”)。每个国家的人都有自己的乡村俱乐部,像美国人的哥伦比亚乡村俱乐部或德国的乡村俱乐部。父亲对这些俱乐部没什么兴趣,特别看不惯这些外国人在他人的地盘上做生意却歧视那些作为他们顾客的当地人。
这段时间,海斯特再次怀孕了。这是一个生孩子的好时候,因为他们巨籁达路的新家已经落成,特别适合一家几口生活。附近又有美国人办的学校,小内德再过一段时间上学会很方便。几步之遥还有法国公园(今淮海公园)。在这边生活很方便,坐黄包车或者电车就能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1921 年2 月10 日,漂亮的小女孩出生了!海斯特和父亲为她起名为南希· 费查· 宏邦(Nancy Fitch Rehnborg),费查是海斯特的舅舅的名字。由于南希晚上经常睡不安宁,父亲亲切地叫她“小吵”(Little noise),而大哥内德则升级为“大闹”(Big noise)了。和许多小孩一样,两岁的内德不高兴原来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都被小妹妹抢去了,海斯特觉得他隐约对小妹妹有点恨意,作为妈妈她后来详细地解释给他听:
“……我尝试不在意你的不高兴,反而更用心地让你了解妈妈的爱。我欣赏你的优点,赞美你的进步,像你画的美丽的画和你做的漂亮的小飞机等。而且,我也花了不少钱买些小东西让你的小脑袋没有空闲的时间,比如建筑拼装玩具、模型飞机,还有许多的书。我知道你性格里有非常可爱和慷慨的一面,你也特别善良,尤其是对小动物,如鸟儿,还有其他不幸受伤或痛苦的人们。这些都是你性格里好的一面,远比你性格里狂暴的一面可爱。
父亲并没有注意到家里的骚乱,因为他有更迫切的事要忙。他发现中国人还是无法接受把牛奶加进他们的饮食之中,即便知道了它营养价值有多高。他原来以为只是文化使然,但后来他发觉还有别的。另外,他仍然密切地注意营养学的发展,从家里的饮食开始做试验。比如说,他觉得早餐谷物不够为家人提供均衡营养,即使加了罐装牛奶也好像不够,因此他加入了一些他怀疑饮食中缺少的补养品。几年后,他如此写道:
在中国,我用心地为自己、家人和朋友们找一些应该对身体健康有益的食品,比如我会买做蛋糕用的酵母、米糠或者类似的东西,加进早餐谷物里吃。
可惜,父亲对营养学的热情,没有办法得到小内德的认同。小内德没有办法接受他那碗早餐谷物里的糖居然被酵母代替,他不只把碗推开,还尖叫着走开。父亲和两岁大的小内德真的不可能在吃方面获得共识,小内德也不会顺从父亲,他跟父亲一样顽固,不会控制自己反抗的情绪。
父亲对营养追求的热情一直没有减退,不少在租界里生活的外国朋友觉得他实在是过于沉迷了,因为他一直在找新的营养吃法。他吃肉会把骨头留下来,并磨碎混进汤里;听说土豆的营养主要在皮下一寸的肉里,他连土豆皮也不放过,还有烫土豆的水也会留下做汤喝,因为土豆的营养会流进水里。那些他强烈推介给朋友的营养方案中,除了酵母和绿叶蔬菜以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一种据说富含铁质的由生锈铁钉浸过的水做成的饮料,和一些具有钙质和磷与洒上贝壳粉末的食品。很多人取笑父亲,而父亲自己也说他早期的试验有很多真的“连上帝也会觉得恶心”,如把牛奶、海草、鱼油、小麦胚芽油、动物肝、紫花苜蓿、西洋菜、酵母和荷兰芹混合在一起。不用说也知道,饭桌上一定发生过很多让宏邦一家难以忘怀的事情!
到了5 月,军事的紧急状态已经解除,外国的陆战部队开始回到船上,可惜经商的气氛还没有恢复过来。《纽约时报》写道:“在中国的商人的困境是值得同情的。”父亲已经不可能扳回败局,他无法从代理商手上取回利润,更没有办法还款给外国的厂商,所有货物已经化为乌有,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支高露洁牙膏和多少件卡士美香皂被军阀充公,只是这些损失全是他的责任。他的人生已经完了,家庭、房子、车、佣人、办公室、生意,全都没有了。可是,最让他痛心的是失去了海斯特的信任,在她眼中,这一切仿佛全是他的错,纵然这个结局不是任何个人可以左右的。
父亲已经一无所有,就连回美国的路费也没有了。最后,他还是等到了,是前雇主三花乳品公司帮助了他,他得到了回美国的船票。
1927 年6 月24 日,父亲收拾行李,从婚姻和生意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坐上“俄罗斯皇后号”的三等船舱,踏上归途。
虽然他没钱了,失去了希望和神采,但他披着 “东方明珠”的光芒离开中国了,这比黄金还有价值,虽然蜕变需要时间,面前更是荆棘满途,但最终一定能实现—怀着梦想、使命与坚定的心,没有事情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三项特质,父亲早已经具备。
在许多世界闻名的传奇里头,寻梦的勇士总得经过一段沙漠的磨炼,这时候,他必须由外而内脱胎换骨,把所有无关紧要的事情统统剥离掉,敞开心扉经历一切,如果他能够觉悟,通过历练,上天一定会赏赐他,让他蜕变成完美的人。
究竟父亲寻梦的路会不会成为传奇还是未知数,但他确实在沙漠里熬过了残酷的历练。初回美国那一年,父亲就是在南加州无情荒芜的莫哈韦沙漠(Mojave Desert)里度过的,在那里他重新打开了心扉,开拓日后生活的契机,只是,这段人生插曲是如此孤独而难熬,致使父亲一生都无法忘怀。
1927 年7 月10 日,“俄罗斯皇后号”抵达温哥华,在那里,父亲跳上了货船,向加利福尼亚州的洛杉矶前进。我不知道父亲当时为什么选择洛杉矶,但那的确是一片机会之地,有着万里晴空和无边无际的橙色果园。加州的经济正在急速发展,尤其是洛杉矶,像低头的小鸟般吮吸油井的油泵遍布整个城市。石油主导了全美的经济,而父亲起码曾经是一个石油中人。
他可能想到回到石油行业,而洛杉矶正是众多石油公司的总部所在地,包括了索哥尼公司的伙伴真空石油公司(Vacuum Oil Company),还有里奇菲尔德石油公司(Richfield)等。另外,这个城市早就以好莱坞这片梦工厂闻名,在这里,有人将一条街打造成明星闪耀的星光大道;在这里,莱曼· 弗兰克· 鲍姆(Lyman Frank Baum)梦见了桃乐茜和翡翠之城;在这里,男孩马里恩· 莫里森化身为西部牛仔约翰· 韦恩。无论原因是什么,父亲仿佛下意识地感觉到,加州将会是他命运的归属之地。一开始,父亲并没有从以前建立的关系中找机会,在某种程度上,据他后来承认说,是因为他“从彻底的失败里慢慢好转起来”。对父亲来说,这是一个重新振作的时期,他必须想清楚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旁观者可能觉得他已经彻底完蛋了,他已经40 岁,回到美国时,他只有一件西装和口袋里的24 美元,但是,父亲不这么想,他仍然相信面前会有转机。
失去了伊芙和我,父亲只有更拼命地工作才能忘记伤痛。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会坚持下去的,一定要更认真地工作。”他在日志上如此写道。独自在船坞的父亲,写下了1939 年新一年的计划,即使他已经每天工作11~12 个小时,甚至有时候长达17 个小时,日志上,却仍然写着要自己更努力地工作,他发誓要做得更多,“做事更有系统,行动力更强,工作时间更长”。第一次,父亲在日志上记下了每一批产品的成本,这样他就更清楚每一颗药丸的成本是多少了。他还开始计算人力成本,比如准确记下丽芬妮的工作时间。因此,丽芬妮更没有时间看父亲在做什么了,因为她每小时都要做数以百计的药丸。
如果她回头看,她会见到父亲忙个不停,在瓶子里混合盐酸、磷酸和硫酸,把明矾和碘化钾溶在水里;然后把混合物、柠檬酸和其他矿物质加到第一个瓶子里,整个过程跟《圣安娜报》写的一样—如人类的胃般运作。酸性、刺鼻而难闻的气味笼罩整个工厂,当药丸一批批做好,他一边反复计算成本—原料的价钱是美元,包装的费用是美元,一边不断优化生产技术。
处理硫酸这些化学物质,父亲特别小心,因为不少实验具有危险性,比如维生素K必须在异丙醇浸泡的煮脱水后的植物原料中萃取。“我一边在燃气炉上加热,”他在日志上记录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搅拌,千万不可以溅到边上,因为二氧化碳的罐子就在旁边,所幸最后有惊无险。”质量对于父亲来说是最重要的,他在自己做营养保健食品生意之前就意识到了,在三花乳品公司工作期间,他已经知道产品质量和生产质量息息相关。在实验室孤单的日子里,他一直潜心研究保存营养最好的方法。正当更多的维生素被科学家发现,开始有大批量维生素产品出现时,父亲开始在他的产品中加入晶体状和提纯的原料。他知道天然营养保健食品富含维生素、矿物质和辅助食品因素,不过鉴定的成本太高了。如果加入一些由商家做好的已确认的维生素,他便可以在产品标签上写上这些原料的数据,同时也能增强产品的功能。只不过,这些批发商出售的晶体状的和合成的维生素的价格,简直是不可理喻的天价。幸好,父亲的加州维生素销售公司虽然不至于说有百万美元的生意额,但它的发展还算稳步上升,因此,他才可以说服当时已经规模很大的制药公司默克公司(Merck)直接销售给他,让他购买大量原料时有相当的折扣。这些累积的折扣金额,足够让父亲的生意独立维持下去。
同时,父亲继续在他的研发生产部做各种各样的实验,其中一项新发明就是维生素糖果,他希望可以吸引小孩摄取充足的维生素。1939 年2 月初,维生素糖果推向市场,一盒售价是75 美分。销售量慢慢攀升,但资金仍然紧张。父亲开始无法按时交房租,原料的费用也得拖两个月才能交。他只能象征性地汇一点钱给住在康涅狄格州的伊芙。他尽量节省,希望从捉襟见肘的收入里多省下一点给她。本地药房则允许他以货抵债。
这是艰难的时期,一些客户也拖欠父亲的费用。他曾在岛上的一个邻居家门前,无奈地看着佣人只拿了5 美元给他,然而拖欠的款项已经超过10 美元了。
为了省钱,父亲开始节衣缩食。1939 年3 月父亲搬离了巴尔博亚小岛的房子,直接在船坞里住了下来。他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没有修饰,没有娱乐,除了一部小小的收音机,没有正式的床,只有一张行军床。浴室和厕所倒是有的,却已是两年前建的了。但他需要的其实不是不断地减少开支,而是大大地增加销售量。营销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他,销售经理雷· 伯林格姆在加入新开业的加州维生素销售公司后无比的热情已不再,销售额已经降到了谷底,另外一个叫维特洛克的销售人员就更不用提了。
20 世纪30 年代,由于美国和中国在政治和感情上越来越密切的关系,父亲也得到一些好处。美国的流行文化中加入了许多中国元素,因为电影、电视人物“傅满洲”、“陈查理”和女演员黄柳霜,还有漫画《泰瑞和海盗们》令美国民众对中国的兴趣大增。此外,一系列勇敢而富有想象力的广播剧,如《魅影魔星》(The Shadow)颠覆了流行文化的典型,由奥森· 威尔士(Orson Welles)演绎的角色拉蒙特· 克朗斯顿“在东方学会了迷惑人们的隐身术”,《魅影魔星》每星期都广播,“影子英雄”的笑声令坏蛋闻风丧胆,更风靡全美国的听众,1932 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一直占据着电视、漫画和廉价小说等市场。这股“东方热”,让不少人受惠,父亲就是其中一个。父亲骨子里融合了美国与中国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因此在演讲时,他很容易抓住听众的注意力,顺手拈来就是充满戏剧性的东方故事,夹杂在产品营养构成和其对人体健康的影响的信息中,让原来对维生素研究或营养保健食品没什么兴趣的人,也会爱听他讲故事,仿佛他就是真人版的拉蒙特· 克朗斯顿。
父亲在贝尔弗劳尔青年商会(Bellflower Junior Chamber of Commerce)、长滩的巧手厨艺学校(Homecrafters Cooking School)、洛杉矶基瓦尼斯俱乐部(Kiwanis Club)和狮子会(Lion Club)等不同的地方宣扬他的想法,以一种在中国孕育的使命感,为美国人的健康谋福利。一份报纸写道:“宏邦先生早在20 多年前,为美国一家大型乳品公司到中国工作时,已经对维生素的科学研究,以及其对健康的影响萌生兴趣,其后,他顺理成章地成为饮食平衡理念方面的代言人,尤其长于分析当地人营养普遍不足的状况。”
父亲唯一的休息时间,就是星期天偶尔的休假。休假时,他喜欢驾车到帕洛马山峰—圣加夫列尔山脉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到气象台去看足有200 英寸大小的望远镜。这应该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的望远镜,当他透过望远镜看星空时,或许会想起小时候带他看天边星宿的父亲,不知他当时可曾想过会有这样令人佩服的发明?
为了加强销售力度,父亲还一直在物色销售经理,可惜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应征者总是习惯了强行推销的方法。当父亲向他们讲解产品的特点时,他们总会回答:“你不用担心,我不用吃过产品,也一定可以把它们卖出去。”这种强行推销的模式难免惹火父亲。
除了面试销售经理、生产产品和举行讲座以外,父亲还积极地把现有的产品整合,想建立一条让人印象深刻的产品线。他准备以功能作为标准,把产品分为4 个不同的系列,比如MAINTENANCE,具有保养功能的产品系列,一个月的用量售价是美元;STANDARD,一个月用量的售价则是美元;HI-B,售价是10 美元;SPECIAL,售价则达15 美元。他希望不同系列的产品的效能要与相应的价格相符。
为了避免触犯美国新颁布的《食品、药品及化妆品法案》,父亲在1939年3 月专程前往洛杉矶,到当地的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征求他们对产品的新商标的意见。该局的代表建议父亲把一份资料留下,再把4 份资料连同“咨询裁决”的信件寄到华盛顿的总部。
4 份资料寄到一个胡子修剪得很整齐、头发往后梳的男士桌上。这个衣
冠楚楚的人就是乔治· 拉里克(George Larrick)。他是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的助理局长,在1923 年已加入该局,曾当过很长时间的高级检察官,当时的工作是巡查工厂的卫生状况,以及检查产品卷标是否符合法案标准,拉里克经验老到,擅长区分可疑的产品和无须深入调查的产品。他仔细地阅读过父亲提交的数据,裁定他的标签没有任何问题。
离开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后,父亲和他整个新的团队参加了由法兰克· 沃伦医生(Dr. Frank Warren)的讲座。沃伦医生是附近一家乳品公司的营销顾问,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可以帮忙把加州维生素销售公司推向市场的人?父亲和莉娜抱着极高的期望,与沃伦医生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沃伦医生走进父亲和莉娜在长滩的办公室后,很快就被打动了。“我是天生的赌徒。”他说,他愿意指导一系列每周一次的会议,展示给他们看他培训的能力。如果加州维生素销售公司每星期可以聚集50~70 个参与者,他可以教授销售技巧以及产品知识。假如这个做法成功,他们会在洛杉矶照办,这样就可以保障他的技术有用武之地。不过,在正式上班前,沃伦医生却推荐另外一个人给父亲,他的老朋友兼同事—杰克· 哈维。
哈维给父亲和莉娜留下的印象特别好,他们马上就聘请了他。父亲因找到合适的人而感到特别兴奋。他给哈维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告诉他自己的一些事情和公司的发展史。这是份历史性的文件,里面不只详细记录了父亲远在中国时,当时的外国人如何通过回乡休假来解决营养不良的问题,还包括了他对营养学和健康的见解。
他的目标,据他对哈维所说的,是制造一种营养保健食品来补充一般人只吃汉堡和罐装豆子的饮食习惯,“在他们的饮食中加入天然的元素”,使身体恢复它原来的运行机制。他解释,他原本的概念是把营养价值高的植物中的重量除掉,像纤维和水分,然后留下全部的营养成分,如此,他生产了一种基本原料,其中饱含植物营养和特殊的维生素浓缩素,他会加入精炼的和综合的或合成的维生素以达到强化功能。
有时候,“销售人员会接受一种说法,即‘综合的’就是次一等的”,然而,这并不是事实,综合的维生素一样可以改善维生素不足造成的问题,“因为它们有它们独有的价值”,当然它们不一定包含所有营养,像对身体健康和饮食均衡很重要的维生素B族或一些辅助食品因素,但这些“强化”的营养是可以测量出来的,成分也可以清楚地标示在包装上。他指出他生产的一系列维生素产品包含了全部维生素成分,产品的实际功能应该比标示的高出30%~35%,“我肯定我已经清楚写明了我们的产品所有的特性”。
他不只详述他萃取和制作浓缩素的过程,还有一些他看过的化学和营养学理论。他还把自己从中国回来后的挣扎告诉了哈维,他承认自己并不是“科学家”,即使生产是基于可靠的科学理论,毕竟“许多产品的功效都是他推测得来的”。
事实证明, 时机是对的。当年5 月份, 旧的产品标签全部被替换掉,这是实施新人事、新作风的最佳时机,包括新的公司名字、新的董事局、新的理念和新的动力。父亲为公司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名字—纽崔莱(Nutrilite)。此前的几个月,父亲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名字,然后他找到了一个隐藏在1928 年的一期《科学》杂志中的“它”。“纽崔莱”一词原是俄勒冈大学的罗杰· 威廉斯(Roger Williams)创造的,用来代表一些与维生素相似、分量虽少却对人体非常重要的营养素。还有比它更合适的名字吗?父亲太喜欢这个名字了,他经常用大写“NUTRILITE”来表示他的重视。为了可以拥有它,他写了一封信给罗杰· 威廉斯询问使用的可能性。在思索新名字的同时,他还一直在做新的实验,比如把欧芹加入紫花苜蓿的浓缩素里,他发觉加入欧芹的混合剂“颜色更好看,功效也更好”。
父亲的老朋友斯彭斯· 霍尔沃森律师因为在里奇菲尔德石油公司租赁及法律部的工作太繁忙了,所以把他联谊会的兄弟介绍给了父亲。莱斯特刚从华盛顿大学的法律系毕业,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小伙子,他说自己“几乎快要饿死了”。在经济大衰退的日子里,他太需要一份工作了。
一开始,莱斯特对公司的能力还是有点怀疑,父亲究竟会面临怎样的局面?父亲是否真的如斯彭斯所形容的,口袋里的钱总是不够25 美分?然而,当他到父亲的工厂里与父亲见面时,据他回忆,印象特别深刻:他的装置有两张野餐桌,加上一些木桌和大约10 或20 加仑的牛奶罐,还有一个镀锌的牛奶罐,一块1 英尺或者长一点的厚钢板,大约1~英寸厚,上面有31 个小洞。卡尔是这么做药丸的:他买一些胶囊,把它们分成两半后,全部胶囊口朝上放进31 个小洞,这是供31天的用量,然后他会混合原料,用刀慢慢地把粉剂刮进胶囊,最后他会把它们拿出来,整合。整个过程全部是手工操作的。
莱斯特和父亲一见如故,他也很喜欢莉娜,觉得她有点男子汉的豪迈与直率,他曾说:“她很敢言,她不喜欢你,会让你知道;如果她喜欢你,你更不可能不知道。”莱斯特也看出了父亲对自己工作信念的坚定,他发觉父亲的性格里有一种感染力,令他不由自主地加入了纽崔莱产品公司的行列。
那年夏天,哈维终于不负父亲厚望,为公司打开了新局面—销售直线上升。他和以前的销售经理显然是不同的,他还为公司制订了长远的计划哈维想制作一本标准的销售手册,他觉得公司的制作和销售部门应该集中在一个地点。收到莉娜投资的2 000 美元,他们终于在洛杉矶的史罗逊大街找到了地方,就在诺曼底区和西区之间,邻近南加州大学校园和沃茨区,还有一条主要的铁路线—圣菲铁路线与大街并行,交通便利。新总部空间足够容纳办公室、实验室、储存库和厕所。不过这次,父亲的起居用品不用带到公司了,因为他已经以5 美元一个月的租金租下了附近一栋房子的小房间。
1939 年6 月29 日,搬运公司驶进船坞,把牛奶罐、工作桌、凝固用线圈、旧的霍巴特搅拌器等,全部搬到车上,准备运到洛杉矶。这是一场酸楚的离别,巴尔博亚小岛上的一切结束了,和大衰退时代一起消失了。父亲离开得很仓促,甚至没有和朋友们道别。丽芬妮不知道父亲走了,只知道他很久没有找她做胶囊。没能好好道别,让父亲难过了一阵子,不过他的心情总会慢慢恢复平静的。
纽崔莱团队的创造力非常旺盛,他们想方设法找出令公司扬名的方法,比如把产品分为三种“性能”,分别是“1 号”、“2 号”和“3 号”,以免因为“正规”或“特别”等字眼而触犯新的《食品、药品及化妆品法案》。然而,哈维的奇迹很快就消失了。他走了,在父亲1939 年9 月11 日的日志上,简洁地总结了这件事:下午3 点的董事会上,作为公司副主席和总经理的哈维辞职了,我们没有拒绝他的“要求”,给他发了工资和补偿金。
很明显,他的离开还有其他后续问题,父亲原来以为把销售的重任交给哈维,他就可以专心研发产品了,可是,他最后却发现,哈维并不甘于只管理销售,而是想侵吞整家公司。哈维在纽崔莱工作的这段时间,已经以公司老板的名义或赋予自己相当的决策权力,与营销人员签订协议。据父亲听到的消息,他确实以老板的身份自居,他的作为令曾被费利民公司欺骗的父亲勃然大怒。父亲很快就解决了问题,让哈维引咎辞职。
哈维走了,父亲顺理成章地再次成为公司的销售经理、导师、宣传部长、分销经理、送货员、工厂经理兼化学研究员。他还加了一个身份给自己,就是库管。他努力地为库存增加产品。每个月底,他都会发明一种新的产品,10 月份他好不容易开始了原来应该在9 月份完成的发明。几年下来,他已经出人意料地发展了庞大的产品系列,除了 “1 号”、“2 号”和“3号”,还有10 种产品,包括了通便剂和两种润肤霜。工作已经成为父亲的生活,不分昼夜,即使聘请了夜班工人,他还是不时回到工厂里看看他的干燥机,或忙这忙那。
1939 年年底,父亲把旧车换成1939 福特豪华房车,然后驾着新车到圣巴巴拉出席销售会议。可惜,他在日志里写道,这次会议的出席率很低。
后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20 世纪40 年代初期, 一位来自好莱坞的广告营销专家法拉昂· 杰· 莫斯(Faraon Jay Moss) 主动接触父亲, 想和他合作一个营销计划。最早想促成合作的不是别人,正是变节的哈维,不过没有关系,这是宣传公司的好机会。莫斯和他的同事艾伦(Allen)建议父亲以100美元预付金,换取一系列指导和宣传的材料,以增强纽崔莱产品的销售力度。
这次会面促使纽崔莱产品公司第一本小册子诞生了,小册子的标题是:“时刻保持健康!”它的出现宣告了维生素时代的开始:这些知识并不是一股热潮,它宣示了人类新的生活方式……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辅助食品因素”,经过化学家们不懈的研究,它们与自然的关系才水落石出—矿物质、维生素和其他“纽崔莱”。……我们采用的这个名字—“纽崔莱”,原来蛰伏在化学家的作品中,阐释的就是我们的产品与自然的关系。
小册子还记下了一个重要的结论,标志着父亲一直以来的努力和纽崔莱的哲学:很多人的不健康,是无以名状的,他们的症状很轻微,轻微得令人觉得不足以构成疾病,然而他们无精打采、容易疲倦、常常有些不明的不适,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在享受生命。对于这些人来说,纽崔莱产品就能起到作用,因为他们的亚健康状态不是必然的,也是很容易调整过来的。
还有:最好的方法是……少吃一点加工食品,多吃一点天然而未经烹调的食品,尤其应该多吃水果、绿叶蔬菜和乳制品,如果再加上营养保健食品,像纽崔莱的产品,它富含的不只是市面上很多人在推销的维生素,还有一些可以提升维生素效能的植物浓缩素。
小册子最后总结:如果你感到疲倦乏力,食欲不振……吃纽崔莱;如果你因为膳食纤维不足而经常生小病……吃纽崔莱;如果你肯定你的饮食中包含了所有必需的因素,你更应该吃纽崔莱。
最后经熟悉《食品、药品及化妆品法案》的律师迪克· 艾迪逊(DickAddison)建议,小册子的最后面加上了一段忠告:纽崔莱胶囊及其矿物质丸,只是营养保健食品。它们不是药物,也没有任何经科学证明的疗效,虽然维生素的疗效已经被证实。纽崔莱的作用是使生物不完整的机能恢复化学上的平衡,使用后,那些因为缺乏纽崔莱因素的小病会消失,这种消失的状态就只代表恢复健康。莫斯和艾伦一直努力制作纽崔莱的宣传资料,比如在《洛杉矶时报》刊登招聘销售人员的广告,可惜,没有人应征。父亲向食品与药品管理局递交了新的宣传册,他的档案再次交由助理局长乔治· 拉里克处理。
听从莫斯和阿卡的建议,父亲参加了戴尔· 卡内基的销售及演讲课程,阿卡觉得这个讲座可以帮助父亲与读过销售专业的营销人员沟通,使他减少因为营销人员们不了解产品的强行推销的手法而动气。父亲显然不认同课程的内容,他称其为“漂亮的欺骗”。父亲原来已经是一个演讲高手,不过在这里他认识了一位后来对他影响深远的人—看起来极瘦且有点神职人员气质的心理学家威廉· 卡瑟贝利博士(Dr. William Casselberry)。他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完成博士学位时却不幸赶上大衰退,他只能在广播电台主持一个名为“解决问题”的节目来凑合着生活。他的节目并不是很受欢迎,却苟延残喘了8 年。他会在节目中推销他自己的心理学著作。令父亲和卡瑟贝利博士相识的原因是相同的兴趣,卡瑟贝利对维生素的研究已经有30 年,比父亲更久!因此,当卡瑟贝利在讲座中遇到父亲后,听说了纽崔莱产品不但含有维生素和矿物质,还富含其他辅助食品因素,他知道了父亲的公司和理念是与众不同的。另外,父亲让销售人员自己组织团队和分红的方法,吸引他马上签约成为销售人员。这段时期,营养学的价值也开始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这可能是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开始和美国参战的原因。军队的召集和定量配给造成了人们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巨大压力,人们对健康和营养的关注日益提升。报纸杂志纷纷报道有关良好营养的益处,还有维生素研究的进展。作为多维生素营养保健食品的生产商,这些报道绝对能增加人们对进食营养保健食品的需求,然而,正因如此,更难杜绝有人以“万能灵药”的姿态销售这类产品,庞大销售量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没有任何记录显示父亲在1941 年3 月是否知道市面上已经出现了这种产品,他还在集中火力研究他的“一天一颗维生素丸,准备以10 美分的价格在药店的午间摊位和其他食品店里出售”。他预期维生素丸会像香口珠一样卖个满堂红,还设想了在摊位上贴上一张写有“你今天吃了维生素没有?”标语的宣传卡,10 美分一天的纽崔莱维生素丸除了含有父亲所说的纽崔莱成分,还包括了10 种维生素和“抗氧化的小麦胚芽油”。就在这段时期, 父亲开始认真尝试宣传萦绕在他心头多年的一种概念,一种他称为“老移民”(OLD SETTLER)的产品,父亲准备在酒吧销售这种高效维生素B丸,因为他的销售对象就是喝酒的人士。除了维生素B,“老移民”还富含提供钙质及镁质的植物浓缩素。父亲想到很多方法推销这款产品,包括在酒吧张贴黑色、白色、橙色的海报,海报上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老移民戴着牛仔帽,留着八字胡,还在颈上围了方巾,与旁边一个拿着冰袋搁在额头、脸如菜色的年轻人形成强烈对比,他建议:“请勿开始,除非你已经准备好。开始前,吃两颗,只需25 美分。”这款产品销量极好,可惜在它流行前,当地政府接到许多投诉,说它鼓励饮酒,此后禁止他在酒吧宣传,父亲只好收回计划。
1941 年5 月28 日,第一艘美国军舰被德国潜艇击沉了,当时的美国总统罗斯福宣布全美进入紧急状态,父亲在日志中留下了这样的记录:山姆和阿卡在下午8 点15 分离开了新奥尔良(New Orleans),向纽约和纽黑文进发。
伊芙离开加州已经两年了,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和父亲或母亲住在一起—轮流在加州和康涅狄格州居住,这种生活对他俩来说都很难过。父亲的一位朋友说,当父亲要把我送走时,“这仿佛要了他的命”,而对伊芙来说,何尝不是。
父亲雇了一个叫桑切斯(Sanchez)的男人照料农田,不过,收割时,我们也都会去帮忙。可是一把大镰刀加上一个篮子就跟幼小的我一样重,父亲会握着镰刀的一边,我就拿刀锋割紫花苜蓿的顶部。我们会带着一个床单去把收割好的紫花苜蓿包起来,放到货车上。当收成都装在了货车上,我们会一起回到店里,漫长的干燥过程就会开始。有时候为了节省来回的时间,我和父亲会住在店里,而不回到阿卡在温莎山庄的家,父亲会支开一张折叠床,让我睡在另一个办公室里。父亲和我在店外设了一架小小的望远镜,夜里,我们会一起看星星。
时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即使是洛杉矶这样的大城市,夜空仍可以看见许多闪烁的星星。父亲会告诉我星体和星座的事,他会解释给我听太阳是另外一个星体,我们身处的地球则围绕它转动;他还说所有的星星,其实就跟太阳和地球的成分差不多,还有人类,比如我,就和我的西班牙长耳猎犬山姆一样。“我们都属于地球,”他如是说,“也是全宇宙的一部分。”
可是,家里却出现状况了。父亲和阿卡的关系恶化,原来很好的生意伙伴,因工作上的摩擦越来越多,使家里也变成了战场,昔日形影不离的一对儿已经不像从前,或许,他们心里清楚,一开始这就是一场虚幻的婚姻,他们敌不过一天天真实生活里的付出。1944 年圣诞,他们结束了两年的婚姻,父亲和我离开了原来位于韦斯特伍德的舒适的家,搬到纽崔莱总部附近的小区,租了一个小房间。阿卡恢复了加尔高迪太太的身份,继续她的地产生意,搬回她出生的、认识父亲前守寡的图菜里县居住。
父亲仍然坚信自己会成功,但成功是否会到来?正如他一直相信的,应该就在转角处。
在巴斯尔· 富勒、马迪· 卢斯、里克· 里肯布鲁德开始参与销售时,纽崔莱产品是以零散杂乱的瓶装出现的,父亲一直想把包装简化一下,最后想到的办法是把维生素、矿物质及辅助食品因素合并成一个统一的包装。在父亲设计的包装中,有两个玻璃瓶和一个小盒子,玻璃瓶里装的是红色的维生素胶囊,小盒子里装着的则是绿色的矿物质片。胶囊和矿物质片,均包含由紫花苜蓿、水田芥、欧芹和酵母浓缩而成的纽崔莱独特配方。
新产品和以前的产品套装在价格上没有区别,一个月的用量同样是美元,因为价钱接近20 美元,它的名字用“纽崔莱XX”,即20 的罗马字母来表示。1948 年春天,纽崔莱XX营养保健食品面世,亦即后来广受欢迎的纽崔莱?倍立健片。
麦廷格和卡瑟贝利为此向各方营销人员发出公告,详述新包装和新成分的优点,它的效能更强,包装更轻便,而且更能保护产品的质量,可以避免运送途中遭到破坏。公告中,他们还表扬了父亲“卡尔· 宏邦(CarlThe Rhenborg),作为纽崔莱产品公司的主席,在领导产品发展及科学思维上的贡献”。
把父亲的姓氏从“Rehnborg”拼成“Rhenborg”这种错误,已经多到有点令人啼笑皆非。父亲把这种错误写法记在日志里,使原本已经很长的错字列表又长了1 英寸。不过,不管拼法如何,父亲在产品研发上的贡献还是有目共睹的。
卡瑟贝利也把“如何欺骗死神”的名称,改成煽动性没那么强的“如何觅得健康与维持健康”。这是个细微的改变,但还是有点越界之虞,尤其是在刺激销售时定位为纽崔莱营养保健食品帮助人体对抗疾病及维持健康,并且还加入了一连串的卡通解说,比以往更强调植物浓缩素效能的强大。这个改变的宣传效果很惊人,销售量以几何级数增长,M&C公司在1948 年8 月和9 月的销售量,比整个1947 年还要多,纽崔莱的未来似乎势不可当。
然而,要来的终归会来。销售的高速增长和营销人员们穿州过省的态势,引起了美国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的注意。食品与药品管理局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紧盯着父亲和他的公司,事实上,加州维生素销售公司注册成立,与赋予食品与药品管理局更大权力来扫荡制造危险产品的公司和误导性宣传的标志性法案—《食品、药品及化妆品法案》通过的日子,前后不过3 天。我的父亲为了符合法案,一直费尽心力,他刚开业时写的宣传资料,确实还躺在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助理局长乔治· 拉里克的书桌上。食品与药品管理局一直没有松懈,这段时间,当局已经两次审查麦廷格和卡瑟贝利在长滩的办公室,第一次在1946 年12 月,一个月后又审查了一次,这次管理局要求带走数份销售用的宣传册。
5 个月以后,1947 年6 月18 日,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向麦廷格和卡瑟贝利发出可能对他们作出起诉的警告,所有人都感到愕然,这也是父亲的老
朋友莱斯特律师隔了这么长时间以后再次参与听证会,因此,莱斯特建议请特别熟悉食品及药品法案的专家李· 迈尔斯(Lee Myers)协助他们。
7月15 日,莱斯特和李· 迈尔斯陪同父亲、麦廷格和卡瑟贝利前往在洛杉矶食品与药品管理局举行的听证会。在会上,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的官员指出,该局对产品上的不实标签提出指控,他们认为产品的硫胺素(维生素B1)含量比包装上标示的含量低出40%。父亲感到非常诧异,并通过律师提出疑问,询问是否可以申请在独立的实验室,对食品与药品管理局抽查的样本再次进行测试,以验证结果是否有误差。与此同时,他们会修改标签,以符合该局的要求。
不过,另一项指控则较为严重,所有纽崔莱的宣传资料,尤其是卡瑟贝利的宣传册,虽然已从“如何欺骗死神”更名为“如何觅得健康与维持健康”,但仍有许多具有煽动性的内容。食品与药品管理局认为,这些内容和许多类似的资料均有误导公众的成分,李· 迈尔斯代表当事人向当局保证会把现有的所有宣传材料销毁,并重新制定符合相关条例的全新宣传册。暂缓了当局的起诉后,一方面李· 迈尔斯就小册子的修改方向,咨询另一位食品与药品专家,另一方面,独立实验室的测试结果也公布了,检测结果证明食品与药品管理局手上的样本,其维生素效能与标签显示的相差不足5%,早前的误差可能是购买的年份与检测时间相差太长所致。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得知结果后,从此再也没提起过相关指控。
卡瑟贝利那本小册子,却被食品与药品管理局抓住了小辫子,同行中开始传出营销人员及消费者被食品与药品管理局邀请协助调查的消息。
1947 年9 月6 日,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向麦廷格、卡瑟贝利、卡尔· 宏邦个人及纽崔莱产品公司发出第二次传票。作为回应,迈尔斯提交了标签修改版的印厂证明,以及麦廷格与卡瑟贝利的声明,申明他们已开始了宣传册《如何觅得健康与维持健康》的重写工作,并承诺尽快完成工序,他强调完成的宣传册一定不会再有引起指控的内容存在。
一个月后的11 月,改写的工序终于完成,迈尔斯马上向食品与药品管理局提出,新的宣传册已经印发,被指控的旧版本也已经停止在市场上流通。《如何觅得健康与维持健康》的新版本长达58 页,其内容包含了一些新的词汇:以由“化学不平衡”引起的“非健康”状态的说法代替原来“所有疾病”的说法,亦全部删掉了有关疗效的文字;“纽崔莱只能提升健康而并不是灵药”的声明,也穿插在书中不同的部分。可惜,迈尔斯并没有随信提交新的宣传册,这被称为“声明的修订版宣传册”引起了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的质疑,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因此要求M&C公司提交证明,并提出在数天后搜查麦廷格和卡瑟贝利的办公室的要求。调查员在M&C公司的办公室里的一些销售套装中,查获了一些停用的宣传册,卡瑟贝利对于被盘问感到非常不满,拒绝让他们检查准备运走的货物及宣传套装—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就此认为他们有嫌疑。
1948 年1 月,麦廷格及卡瑟贝利开始使用新的宣传册,纽崔莱的销售额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持续上升。与此同时,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继续盯紧M&C公司,因为它从纽崔莱产品的成功中获得了巨额财富,令食品与药品管理局怀疑它的合法性,怀疑其中是否有不法之徒在浑水摸鱼等。对花了那么多年才获得今天的成就的父亲而言,如此严厉的打压也是头一遭。
1948 年7 月,因为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定期前往父亲的工厂进行检察,纽崔莱产品公司开始感受到来自当局的压力。父亲对检察人员说,他从1945 年开始,就将宣传的责任交予麦廷格和卡瑟贝利了,这个安排列明在他们的合约上,而父亲只专注于产品的生产及研发部分。这些检察,使父亲回想起来一件事。曾经有一段时间,父亲觉得麦廷格和卡瑟贝利销售和招募的手法,终有一日会拖累纽崔莱产品公司。他的担忧与日俱增,开始萌生把纽崔莱产品公司与M&C公司合并起来的想法,但是,麦廷格和卡瑟贝利觉得各自为政的运作最好,他们不但能完全掌控自己的M&C公司,更不用担心生产的问题。
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多年的“常规”审查事件,到了1948 年9 月15 日,终于达到高潮。洛杉矶的联邦地方法院,收到了对麦廷格、卡瑟贝利和卡尔· 宏邦的起诉书,指控他们两项罪名,分别是错误标识罪和欺诈罪,罪状是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在1947 年1 月送到其他州的两批产品中,找到《如何觅得健康与维持健康》的早期版本。主审这起案子的联邦法官就该份宣传册已经停用,而批评有关方面有浪费纳税人金钱之嫌。
但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并没有死心,他们把证据提交县大陪审团,并获得大多数陪审员签名同意,正式起诉M&C公司、麦廷格、卡瑟贝利及卡尔· 宏邦个人违反《食品、药品及化妆品法案》。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申请了禁制令,要所有营销人员马上停止销售纽崔莱的产品,如果他们真的关闭了麦廷格和卡瑟贝利在长滩的货仓,产品的源头被切断,产品自然会绝迹于市场上,食品与药品管理局还提出把全美的纽崔莱产品充公。9 月28 日,建议全国性扫荡纽崔莱产品的申请文件,送到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的助理局长查尔斯·W· 克劳福德(Charles W. Crawford)的桌上。克劳福德审查了整份文件,包括一份由一名叫罗伯特· 巴茨(RobertButz)的医生提供的“事实认定”,指出用来宣传纽崔莱产品的印刷品有误导成分, 另外还附上了58 页的《如何觅得健康与维持健康》的小册子。
克劳福德翻开小册子,读到了父亲在中国的故事,和有关泥土养分不足会造成农作物营养不良的资料,还有食品在加工后营养会受到什么影响,以及美国人的饮食习惯里究竟缺乏了哪些要素的知识。当然少不了大量曾因进食纽崔莱产品而改善了健康的客户的推荐信。克劳福德认为,整本宣传册,总的来说,似乎真的在鼓励人们购买纽崔莱的产品,而不用看医生。他最后得出结论,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本宣传册会误导消费者。克劳福德指出:“购者自慎(Caveat emptor)的条款,并不适用于此类与食品及药品同样有深远影响力的产品,这种行业如果滥用自由,理应受到约束。”
克劳福德建议没收工作从新泽西州贝尔维尔(Belleville)截获的一批纽崔莱营养保健食品开始。1948 年9 月30 日,他在没有得到任何方面同意的情况下,单方面批准了数个扫荡行动,指控那本58 页的宣传册“误导买家或消费者,而导致他们受伤或健康受到损害”,在各州之间的通商商务上犯了“错误标识罪”。
1948 年10 月6 日,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的人员把贝尔维尔市一名营销人员的纽崔莱产品没收充公,这位营销人员恐慌地通知M&C公司,事前,没有人通知他当局将有充公行动的消息,我的父亲、麦廷格、卡瑟贝利也没有收到过同类警告。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李· 迈尔斯才收到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的起诉书,指控《如何觅得健康与维持健康》第37~58 页及另一份宣传册《纽崔莱生活》的内容不当。
随后,迈尔斯立即致函告知食品与药品管理局,有争议的宣传册已经停用,剩下的版面,只是客观地陈述纽崔莱营养保健食品的发明过程,说明人类目前面临的风险和疾病的情况,以及向对有兴趣觅得健康与维持健康的人士推介本书。
当哈维回避迈尔斯的信而不正面处理之际,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已经组织了多次没收纽崔莱产品的全国性行动。为了降低行动造成的影响,麦廷格及卡瑟贝利试图把行动集中在洛杉矶市内,他们和莱斯特一同飞往华盛顿,面见有关行动的决策者。照当时的情况来看,他们很有可能需要在每一个有货物被充公的地区请当地的律师为他们辩护。
当莱斯特忙于组织律师团队时,他突然想起有一位在华盛顿当律师的老朋友—查尔斯· 赖恩。虽然他年仅36 岁,却曾在美国最高法院成立前,打胜数起著名的官司,他更是美国律师协会的新星。他是纽约市长菲奥雷洛· 拉瓜迪亚(Fiorello La Guardia)的私人律师,也是美国地方检察官协会(National Institute of Municipal Law Officers)的法律总顾问,及全美数以千计的律师的代表,他可是华盛顿的红人。
但查尔斯并不是一直一帆风顺的,他和我的父亲、麦廷格和卡瑟贝利一样经历过曲折。他靠当木匠供自己上杜克大学法学院,其时他的右手因工重伤,反复感染,他不得不多次
动手术。那些年,他一直进出医院。在当时竞争激烈的法学院,只有一个同学愿意帮助他,为他把日常的功课内容送到医院,并与他讨论案例。那位同学就是理查德· 尼克松(Richard Nixon),后来他成为加州国会议员,代表城市正是宾纳镇公园以北的城市—我父亲的老家蒙特贝洛市。
这是一段黑暗的时期,看着自己费尽一生心力协助人们改善健康的产品备受打击,而原因却只是有关当局想控制他们的宣传,父亲压力的重大可想而知。然而,当时除了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在扼杀他的生存空间上带来的伤痛以外,他还要面对再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1949 年1 月,小时候在父亲的羽翼下长大、在伊芙离开后一直照顾我、支持在工厂里夜以继日工作的父亲的妹妹—我的萨莉姑姑,因罹患血癌病逝。当时萨莉姑姑不过49 岁,她的早逝令所有人悲痛不已,丧妻的悲痛更令“毛头”一夜之间白了头。
命运总是如此,它关掉一扇门,另一扇门就会为你敞开。萨莉离开了,查尔斯走进了父亲的生活里,为他提供支持、指导和专业的意见,智慧过人加上熟知法律,他成功申请了暂时的禁制令,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的行动不得不停下来。M&C公司接着向法院提起诉讼,控告食品与药品管理局隶属的主管部门—联邦安全局—的管理专员,以求永久终止没收行动,这次,案件交由哥伦比亚特区上诉法院审理。因提供“事实认定”而引起食品与药品管理局一连串行动的神秘医生罗伯特· 巴茨,在得克萨斯州没了音讯。食品与药品管理局不会想请他出庭作证,因为他的医学学位只是通过函授课程获得的。这起拖延了几个月的案件,由3 名联邦法官组成的小组审理。查尔斯找到一名曾独立研究营养学多年的医生,在庭上提出有力证明,指出维生素对人体健康的重要性,以及维生素营养保健食品对改善亚健康状态有明显的作用。相反,代表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出庭的医生们,虽然有无数的专业头衔,但对相关的营养学却一无所知,明显他们是不够权威的证人。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的律师一直想让我的父亲出庭作证,这样,他们才可以攻击父亲的信誉和他没有任何科学及医学学历的背景。相反,查尔斯一直保护父亲免于出庭,不是因为他觉得父亲表达能力不强,而是因为他担心对方会对父亲进行人身攻击。他还建议父亲暂时不要公开讲话,因为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可能在监视他,并有可能对他的话断章取义。
不过,由于巴茨医生一直没有出庭作证,食品与药品管理局无法证明没收纽崔莱产品的行动是合理的,即使就它内部的守则而言也不合理。最后,法官作出了有利于麦廷格及卡瑟贝利的裁决: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在没有任何审讯前,是没有权力批准多次没收行动的,这侵犯了宪法规定的麦廷格及卡瑟贝利的权利。不过,食品与药品管局向最高法院提起上诉,出乎父亲意料的是,最高法院作出相反的决定,推翻了下级法院的裁决,并将案件驳回地方重审。1950 年10 月,食品与药品管理局向洛杉矶地区法院提交了修订过的对禁制令的起诉,要求M&C公司为曾购买纽崔莱产品的消费者作出赔偿。查尔斯认为食品与药品管理局这一招儿是“吸引公众的低级噱头”,他已经准备好呈堂证供,不过,在过审前,负责监察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的联邦安全局管理专员奥斯卡· 尤因(Oscar Ewing)介入了,他要求庭外和解。和解的谈判是漫长而消耗精力的,聚集在洛杉矶县法院大楼的双方律师团,最后终于在1951 年4 月5 日敲定最后的同意判决书,这是美国第一份列明营养保健食品公司可以怎样宣传的指导性官方文件。
在漫长的谈判中,查尔斯拿出一瓶又一瓶维生素及矿物质丸,从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的铁口中,听出官方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份详细列有54 项有关维生素及矿物质合法宣传声明的同意判决书。声明表达的意思,大体上与M&C公司加入前,父亲向客户所传达的信息是一样的,都是一些有足够科学证据支持及证明的事实或声明。
一切终于结束了。1947~1951 年这4 年黑暗的岁月,食品与药品管理局的案件就像笼罩在纽崔莱产品公司头上的巨大乌云,最后,阴霾终于散去,此后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这些年来,杰· 温安洛和理查· 狄维士一直购买纽崔莱营养保健食品,再由他们的营销队伍进行销售。虽然美国安利公司比纽崔莱产品公司的规模足足大4 倍,但因为他们仍算是纽崔莱产品的营销人员,纽崔莱产品公司还是要给他们分红,这令邓哥夫博士很是不满。
健康及健美之风吹遍全美,热潮有越演越烈之势,不只美国国内对营养品的需求激增,海外市场也在急剧膨胀。然而,美国安利公司虽有大量营销人员,却苦无相应的产品,无法在这股风潮中分一杯羹。
20 世纪70 年代初,杰向美国安利公司研发部新任主管鲍勃· 亨特(Bob Hunter)交付一项新的任务,要他找到一种代替纽崔莱营养保健食品的产品。杰跟鲍勃说:“我们想这种产品跟纽崔莱产品一样,你知道,理查和我在纽崔莱产品公司10 年了,我们知道这对美国安利公司来说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我们希望有一系列跟这一样的产品。”
如果有人能够找到一种可以与纽崔莱营养保健食品竞争的产品,鲍勃一定也能找到,可是,没有。在加入美国安利公司以前,鲍勃已经有相当丰富的经验,他是高露洁公司肥皂部的化学研究员及部门主管,曾经发明一种不沾污渍的布料,可惜,这种布料虽不会脏,却也密不透风。不过这个研究引起了关注,更间接导致Handi Wipes 及其他类似产品的出现。其
时,鲍勃对营养保健食品可以说一无所知。“我是洗衣服的家伙。”他说,但杰却认为他可以胜任,决定让他试一试。
美国安利公司的研发部努力寻找突破的方法,却面临一个很大的难题—找不到一种可以媲美纽崔莱营养保健食品的天然浓缩素,这是纽崔莱营养保健食品在市场上遥遥领先于其他膳食补充剂的原因。研发部人员可以在市场上找到晶体或合成的维生素,再将之制成胶囊或丸剂,然而却没有办法取得天然的植物浓缩素。纽崔莱产品的原料都是父亲多年来悉心栽培,辛勤收割,经过干燥、萃取及浓缩等工序得来的成果,几个月的时间是难以找到替代品或成功复制我们的浓缩素的。经过仔细研究,鲍勃认为这个计划不可能合乎成本效益,在1972 年的暑期休假前,他经过杰的办公室时说:“杰,你知道,我们已经废寝忘食地找,但真的找不到任何类似的浓缩素。”杰却说:“再努力一下吧,一定有办法可以找到这种浓缩素的,这就是纽崔莱的产品与别的产品不同的原因。”
当鲍勃休假完毕,他发现杰与理查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购入纽崔莱产品公司的控股权!鲍勃马上到杰的办公室去感谢他解决了这个难题。这件事太突然了,几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众所周知,在地产行业里,成功的行动讲究的是“地点,地点,还是地点”,至于在其他行业,肯定就是“时机,时机,时机”。这一次,美国安利公司抓住了最佳时机。
美国安利公司提出的条件很优厚,出价足有纽崔莱产品公司账面价值的4 倍之多,他们很清楚顾客与营销人员们重视的是纽崔莱的产品,也准确地估算了它的价值。美国安利公司的建议是买下每一位股东股权的51%,这样他们就能掌握纽崔莱产品公司的控股权了,不过纽崔莱产品公司还可以拥有部分主导权,而且可以独立运作。
在我看来,这是很好的时机,纽崔莱产品公司当时的利润根本不足以令它走向国际,而银行也不可能融资给我们扩充业务,唯一令父亲的心血结晶遍布全世界的方法,就是同意美国安利公司控股。我同意他们的收购行动,父亲只参与了一小部分意见,以他当时的健康状况而言,他已经没法投入更多了。
1972 年8 月31 日,交易成功。接近15 年的正面交锋终于完结,纽崔莱产品公司与美国安利公司重聚,开始并肩作战。这次行动,纽崔莱产品公司的营销人员毫不知情,可以说,他们根本猝不及防。马迪· 卢斯记得,当时他和几大营销巨头收到邀请,到洛杉矶机场附近的一家酒店参与一个神秘会议,经过一个晚上的猜测、疑惑及笑话,他们终于进入举行封闭会议的会议室。会议开始前他们还谈笑风生。“我们都以为是好消息,真正的好消息!”
马迪回忆道,“每一个人都很轻松,不是在漫步,就是在猜测究竟这是什么好消息来着,还有人开玩笑说,‘哈,说不定好消息是巴尼· 贝利怀孕了!’
大家都笑得合不拢嘴,因为没有人不喜欢巴尼。”只是,当所有营销人员齐聚一堂,气氛却开始改变。马迪还记得,当会议开始时,司仪说了这样一句:“山姆博士—山姆· 宏邦先生,会上台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请大家不要批判,在他完成讲话前,请大家不要发表意见。”
他上台后,开始讲话:“现在我不希望大家有任何决定,我不希望……”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动弹。山姆终于公布,他们已经把纽崔莱产品公司卖给理查和杰了。场内所有女人泣不成声,毕竟许多人已经销售纽崔莱产品30 多年了,这,几乎是一生的时间了,女人们哭得可惨了。我还听见了里肯布鲁德高声咒骂的声音,接着是其他人的咒骂声。整个房间冷得像冰,以前我只是从书上读过对这种感觉的描写,但当时,我却真真切切地感到凉意从心底浮上来,这种感觉今后我再也没有遇到过了,我想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接着,理查· 狄维士走了进来,场内仍然一片寂静。
理查· 狄维士开始讲话,他的发言在一片死寂中完结,然后是杰,气氛仍然死气沉沉。不少营销人员赌气说要离开了,有些人还要求在下午召开紧急会议急谋对策,马迪、内德· 罗斯和其他核心代理都反对这样做。“你们明白吗?这已成事实,”马迪说,“完了,一切都完成了。他们早就签约了,完事了,
可以做的,就是继续销售你的纽崔莱产品,我就会这么做。”悲痛莫名的营销人员们觉得自己才是真正关心纽崔莱产品公司的人,收购它的人不是,马迪并不同意:“我知道理查和杰会像我们一样尊重和爱护纽崔莱产品公司的,他们不会伤害它,只要我还可以销售纽崔莱产品,其他的东西我一点都不在意。”
自那次在路易斯湖的会议后,马迪已经13 年没有跟理查· 狄维士说过话了,但他走向理查,对他说:“理查,虽然我不希望这件事发生,但我明白它为什么发生,我想让你知道,我会支持你的。”
1972 年9 月,纽崔莱产品公司发表了一连串公告,首先是给核心代理的电报,主要内容是告诉大家公司一切事务会维持不变,直到次年营销人员及生产线重新整合为止。艾迪丝在这张公告上也发了言:看见纽崔莱营养保健食品走向全世界,一直是宏邦先生和我的梦想,我们都会为了越来越接近这个目标而感到兴奋。除了宏邦家族以外,营销人员们最熟悉的巴尼· 贝利的解释也是他们的定心丸:
我的目标,和大家都一样,一直以来从未改变,就是帮助更多更多的人了解纽崔莱产品,和这种分销方法的好处……不过我们还有太多事做不到,有了美国安利公司的协助,我们将会做得更好。美国安利公司有设备,有人才,还有一线的组织,可以更有效率地把纽崔莱产品推销出去,很快,美国每家每户都会有纽崔莱的产品。
规模扩大,我们的未来一定会更成功。我很期待这一天。邓哥夫博士也写了一封详细的信给核心代理们。纽崔莱产品公司最关心的是营销人员们的状况,全靠他们的支持与帮助,纽崔莱产品公司和它的产品才可以获得成功。过去,公司规模太小,一直限制他们的发展,也
使父亲把产品送到更广更远的地方的梦想没办法实现。“我们怀着信心与兴奋的心情,期望销量可以以双倍甚至3 倍的速度增加,让纽崔莱产品达到销量高峰,这是你们与我们一直努力的目标,让我们一起成长,携手迈向新的世界。”
我也写了一封公开信向营销人员们保证,因为纽崔莱产品公司和美国安利公司的销售计划如此相似,只需要经过微小的改动,他们就可以顺利过渡。纽崔莱产品公司会继续制造营养保健食品及化妆品,“唯一的改变是1972 年12 月31 日后,纽崔莱产品会由美国安利公司代替纽崔莱产品公司分销”,这个改变,让纽崔莱产品公司的营销人员们可以有更多的产品销售,以更快的速度在不同地方的33 个以上的货仓提货,这可以使提货的时间节省许多,还可以获得更全面的广告及推销计划支持。
1972 年深秋,美国安利公司为所有营销人员支付旅费,请他们前往密歇根州亚达城参加为期两天的大会。这个会议非常成功,促使纽崔莱产品公司与美国安利公司日后的合作更顺畅。
终于把一切安顿好,我如释重负。我心里明白,我对营销人员们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现在,营销人员的团队更庞大了。英国与加拿大等地营销人员的加入,令更多人有机会接触纽崔莱产品,因而改善了生活。我也知道父亲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这个结果一定会让他很高兴,况且,美国安利公司的营销能力明显比纽崔莱产品公司好得多。
新年以后,营销人员组织合并的工作已经如箭在弦,巴尼· 贝利在1973 年前往西雅图参加美国安利公司与纽崔莱产品公司第一次营销人员的合并大会,虽然我身处的地方距离会议举行的地点有十万八千里远,我却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1973 年1 月26 日星期五。那一天,我远在家中,准确地说,我是在父亲的病榻旁。正当父亲一手栽培的纽崔莱产品与他一手促成的营销人员网络走向新的未来之际,他本人却被送到纽波特港的霍格医院。
父亲已经85 岁了,他怀着勇气与毅力,一路走来,度过了完美而圆满的一生。弥留之际,他身处的世界,多多少少已经因他的努力而有所改变。
几百里以南的巴尔博亚小岛,那个他花了无数时日躲在船坞里研究营养保健食品的海边小区,现在已蜕变成富丽堂皇的游艇天堂,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从这里扬帆出海,开派对,钓鱼,乐此不疲。他原来在圣费尔南多山谷的小小的紫花苜蓿田,已经换成圣哈辛托山谷绵延数十英亩的田地。工人们根据父亲开创的方法采收这里的作物,送到宾纳镇公园多达9 幢建筑物的工厂里,制作成营养品传遍美国。继而在美国安利公司的推动下,走向世界。父亲在世上留下的印记,也为我们指引了未来的方向:他不但发现植物在营养学上的价值,还善用植物制作出营养保健食品;他开发以浮游生物为蛋白质来源的可能性;实践水培法;还在保护森林及育林上付出了努力。父亲对待生活及生命的态度,彰显的是他对人类与世界由衷的爱,哪怕他的部分思想是如此超前,社会上,却终于开始有人认同并接受他的想法。
当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艾迪丝不是在他的床前守夜祈祷,就是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来回踱步,她就像是父亲的守护天使,监督着谁可以进房探望他和逗留多长时间。医生建议拔除维持父亲生命的仪器,我们忍痛同意了。不久前,凯蒂· 贝里前来看望父亲,说她感到父亲握了她的手一下。
这是父亲剩下的与我们沟通的唯一方法,那些插在他鼻子里的管子令他无法说话。邓哥夫博士也来探望过,只是他不确定接受这么多治疗的父亲,是否还认得他。琼妮也在父亲离开前来看过他。其实,父亲早就用各种方法向我们道别,对死亡的降临,他已坦然。10 年前,他曾写过这样的文字:“对我个人来说,我不认为死亡是可怕的,这是人类生命不可避免的最后章节。相反,我希望好好地和我的家人和朋友说再见,我想告诉他们,我对他们的爱比其他人更深,因为有他们陪伴,我很荣幸,也很满足。当然,如果死亡是个人存在的终结,那也是他永恒的不存在的开始。这样,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那一定是一个无梦而平静的夜。”
当我坐在父亲的床前,握着他的手时,他终于沉沉睡去。我永远不会忘记,父亲停止呼吸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痛苦的表情,终于换成死亡的安详。这是让人心碎的时刻,也是感动的时刻,我为父亲可以去往极乐世界而感到欣慰。
父亲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新闻上没有他过世的消息,因为那年1 月,有太多事情发生了。理查德· 尼克松总统连任;试图令尼克松下台的“水门事件”开审;越南政府终于与美国签订停战协议,一手把美国推进这场战争而失掉民心的前总统林登· 约翰逊也在同月逝世。因为父亲生前要求,我们没有举行任何仪式或怀念活动。火葬后,他的骨灰经由飞机撒向太平洋,回到他曾航行过的海上。第一次租船出海的小伙子,后来,已经成为一个经验老到的水手。红杉林原本也可以是父亲最后的栖息地,不过,牵涉的繁文缛节太多了,还是海洋更为直截了当。
父亲一定会同意我们这么做的,因为这不但让他更早回到宇宙的怀抱,也是他终极团圆的信念的实现—人类“是宇宙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由同样的物质组成……与银河系一样历经相同的进化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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