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四年的中秋节晚会,客人们吃着月饼、桂花茶和一种福建特产燕饺,互相自我介绍。轮到保罗教授发言,他开口说:你好。大家都做出了对老外讲汉语的应有的反应,友善的笑,包含着新奇、鼓励、赞叹、对古怪发音的宽容。然后保罗教授马上接着说:你吃了吗?这时哄堂大笑,有的人回答说:正在吃呢!
这句曾经是所有中国人的问候语,早已静悄悄地退出日常交际,成了功能语言学家考证语言历史的证据,但是还在这里听到,据说以前对外汉语的口语教学,将“你吃了吗”作为主要的问候语教老外。
“你吃了吗?”在我的记忆中,不仅仅是一句问候语,而是有实实在在的内容的。亲戚朋友到你家,不会问客杀鸡,就开始准备点心。粉干或索面、煎鸡蛋、精肉、香菇、豆腐皮、加一些时令蔬菜,比如葱、韭菜、或者豇豆、剥芥、小白菜。我们就等着给客人满满的盛一大盘后剩下的索面汤,有的时候很盼望客人说:太多了,减掉一点。但是母亲跟客人会“相打夺”一样的不让减,两人在灶头推来让去,客人说,减掉一点。母亲说,这么大个子的“后生劳力”,这么一点也吃不掉?客人说:出门前刚吃过,又没有走过远路,不饿。母亲说:吃不掉就剩下来,反正这么多小的在。客人说:吃剩下的不脏吗?母亲说:看你说的。客人说:吃多少我有数,还是先减掉一点。最后母亲同意减掉一点,但是说:我来帮你减。但是客人说:我自己来。直爽一点的客人就可能让母亲为动手帮他减掉一点,但是有些客人非得自己动手减,母亲也就随他去。
有关客人跟主人的这种礼让,还有一个挺尴尬的故事:清朝年间,有个老头到女儿家做客。女儿烧了满满的一大盘索面汤给他吃。但是老人减掉了很多,到了深夜肚子实在饿得难受,就偷偷到厨房间,看看有什么吃的。以前有一种竹器叫做饭筲箕,形状如圆形菜篮子,稍扁,有盖头。用于盛剩饭,厨房间的天花板装一个吊钩,饭筲箕就挂在那个钓钩上。那老头摸黑站到凳子上,伸手去摘那饭筲箕,但是,你知道清朝年间的男人都蓄长辫子,他的长辫子被吊钩钩住了。黑暗中他以为是偷饭吃被人抓住,非常的羞愧。但是又不敢高声嚷嚷,依旧抓着饭筲箕轻轻地说:你放开我就放开,你不放开我也不放开。过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回答,又说:你先放开,你不放开我也不放开。还是没有人回答。老头就跟那个钩子“相持不下”。最后他女儿听见响动出来查看,见她父亲的“头毛辨”被吊钩钩住,哭笑不得。
俗话说,老客带衣裳,新客带饥粮。吃点心时的那种礼让绝不是虚情假意。尤其在饥荒的年代,人口多而粮食缺乏,客人看着主人家里的小孩,眼巴巴地望着你,主人会给不懂事的小孩瞪眼睛,努嘴巴,示意他们到外面玩去,但是,他们跑了一圈后可能又被点心的香味吸引回来,又看着客人碗里的索面汤馋涎欲滴,甚至还会在八仙桌底下钻来钻去,客人怎么好意思独吞呢?
所以,仔细回味,“你吃了么?”这句问候语包含了很多的辛酸,很多的难言之痛。但是现在人们渐渐的忘却了。甚至觉得这句问候语不合时宜,比如在卫生间见面等场合。
记得鹤盛中学的男女厕所只隔着板障,共用一个大坑,温州方言叫“茅坑”,因为大多是茅草棚。这个厕所大约有十来个座位,互相之间没有分隔,可以一边大辩一边聊天。老师和学生共用这个厕所,懂礼貌的学生见到老师觉得应该打招呼,平时打招呼都问“你吃了吗?”在厕所里用什么打招呼好呢?有一天中午,周老师也在方便,刚准备起身,有个黑脸大眼睛的学生进来,见到周老师,就很有礼貌的问道:周老师,你吃了吗?周老师苦笑不得,说:“在厕所里怎么可以问‘你吃了吗?’你说我怎么回答好呢?我说吃了,你会问我吃了什么吗?要是我说还没有吃,那我准备吃吗?叫声周老师或者“嘿”一声应该是最好的打招呼。那个学生站在那里满脸尴尬。
“你吃了吗”原来是亚洲文化中常见的问候方式,很值得思考和深挖。有个英国人说,他有个泰国网友,每天网聊第一句都问他“吃饭了”没有。问的时候吃饭用的是eat rice,所以这个英国人回答说自己“吃面包”,不是米饭。我听说后,感觉这个女网友大概是中国人假装在泰国,因为中国人问“你好”是这样的。碰巧的是,第二天这个英国人证实他的女网友确实是中国人,泰语这样的问候也很普遍。在韩国,问候是否吃饭了也是一种常见的礼节,尤其是在老一辈之间。在日本,虽然直接问“你吃饭了吗?”不如在中国和韩国那样普遍,但类似的问候表达方式还是存在的。通常在比较亲密的关系中使用,尤其是家庭成员或亲密朋友之间。在印度的某些地区,特别是在农村或传统家庭中,人们也会以吃饭作为问候的一部分。
形成这种问候语的文化和历史原因是什么?有一种意见是食物短缺,尤其是大饥荒年代,这样的问候显得特别温暖。欧洲语言很少有这种表达的原因是欧洲人更注重个人空间和隐私,问吃了没或者工资多少被看作是侵犯个人隐私。相反的,亚洲人可能更注重家庭和集体。不同的文化背景造就了不同的日常问候习惯。
评论
发表评论